“你终于说实话啦!”青芙再也按捺不住,拍着椅背悲愤怒吼。“芸郎当年才十五岁,从小到大,年年夏天来我家消暑,绕着你的裙角吃绿豆沙,?累了蜷在你的榻角,?与你亲手教养的儿子有什么分别?出事之前,你口口声声夸他乖巧懂事,夸他文采斐然。他又不知道狗皇帝要赐婚,?他有什么错?!你就能痛下杀手?你还是不是个人?!”“你心狠手辣!你猪狗不如!”太夫人充耳不闻,只拄着龙头拐冷冷打量青芙。那目光像把迟钝的刀子,?在青芙心口来回来去慢慢的刮辣,要把她炽热滚烫的心片成薄片。姜氏看得胆战心惊,可是青芙毫无畏惧地昂起头直面她。“圣旨下来的当天芸郎就不见了,?我知道,一定是你在背后捣鬼。舅舅、舅母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你即便再不喜欢他,怕他拐带我,你也不能把他往绝路上逼啊!你居然把他扔进龟兹商人的骆驼队,连点防身的银钱都不留,他小小年纪,孤身出京,举目无亲,你,你就让他自生自灭!”青芙的抽泣声愈加响亮,提起抹了鲜红蔻丹的手指着太夫人,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那种凄惨哀婉的神情,是把肺腑里沉淀多年的痛苦委屈一道抖出来。“我已经如你所愿嫁了薛王,你为什么不肯找他回来?他亦是世家子,是爷娘掌中宝贝,他本该娶妻生子,平步青云,就被你生生断送了!亏他福泽深厚,竟有缘法遇到善无畏大师,才捡回一条性命。可是等他时隔八年再回到长安,舅舅、舅母已经双双亡故,唯一的姐姐受婆家苛待,难产而死。你!通通都是因为你,才害的他家破人亡!”姜氏牵动情肠,不忍再看,唏嘘着转过头柔声道,“大姐莫说了,世事无常,可怜王家小郎君命途坎坷。”青芙气势汹汹绕过姜氏。“我求了你多少次?求你去找他,求你给他在外头安个家,让他过点儿寻常人的日子。可你每次都装模作样,说不知道他在哪里!你明明就知道!你明明有八年的时间来救他。”青芙的哭喊声嘶力竭,目光怨恨的仿佛淬了毒,然而日光阴影中的太夫人却无动于衷,甚至不耐烦地吐了口气。“救他干什么?你当他是什么好东西,安了什么好心?他回来了,薛王就刚好死了,真这么巧?你那么多妹妹,他偏只勾搭六娘,偏偏就是她嫁对了太子,就这么巧?我心狠手辣又怎么样,比得过他阴险狡诈么?像条狗似的爬回长安,蹲在你身边摇尾乞怜,汪汪叫!”太夫人一把推开拦在前面的姜氏,用拐杖头指着青芙,轻蔑地唾了一口。“我人老,心不糊涂!”“阿娘的消息好灵通。”青芙咣当一声踢翻挡路的桐漆木椅,抹了把脸上眼泪,突然静下来。“——如今你愿不愿意也好,韦家和芸郎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不肯救他,就等着他咬出你!你放心,到时候他一定会说,薛王的死,你逃不了干系!”韦家序齿,向来儿郎各房自排,女郎同辈通排。所以太夫人所出两子两女,韦宾与韦坚分别是大郎和二郎,青芙与英芙则是元娘和六娘。韦宾死后,青芙便是韦家的定海神针,一根裙带串联起薛王李业、忠王李玙和鄂王李瑶,令韦家在储位之争中占尽优势。很长一段时间,姜氏都以为青芙才是韦家这艘大船的掌舵人,骤然听到这句锋利而□□裸的威胁,既意外又惶恐。室内沉寂片刻,太夫人神情微变,与姜氏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哦,原来你是在这儿等着我啊。”青芙满意于太夫人的束手无策,拿余光瞥了眼姜氏,冷冷道,“从大哥入殿侍奉起至今,阿娘已经安享了十四年尊荣。这十四年,是用大哥的性命,还有我和芸郎的幸福换来的。方才故事没有讲完,还有个尾巴,请弟妹再听一听。”她顿一顿。“薛王大我二十岁,粗鲁不堪,愚昧野蛮,我们根本没有一句话能顺当当说下来。可是就因为他蠢,以为天下人都不敢违逆狗皇帝,万万没想到我竟然敢在婚前私通,带子出嫁。所以婚后两个月,我告诉他有孕时,他还以为是他老骥伏枥,高兴的喝了两大壶梨花白……”青芙脸上闪过一丝讥诮。“他对我百般爱护,甚至在花园铺上地衣,怕我走路脚疼。那时候我想,万一芸郎再也回不来,这孩子便是他在世上的衣钵。”“……为孩子相敬如宾,其实许多夫妻亦不过如此。”姜氏无力地劝慰。“说起来弟妹也是吃过亏的,怎还如此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