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贵儿呵呵笑着挺了挺胸,语声温和又不乏威严。“李相明知故问,长生殿住的不是娘娘,只是位寻常娘子,姓杨。”“啊……”李林甫嘴张了几遍,惶然等他明白示下,可他却只以种讥诮的神情哼笑,笑得李林甫心里直发毛。李林甫沉吟着,把几件事串起来想。要说杨玉入侍的背后,有飞仙殿掌事太监的帮助,那难道……是寿王或者咸宜安排的?可自从李隆基带着杨玉高调回京,寿王已几次三番强闯兴庆宫,别说储位,连性命都置之度外。至于咸宜公主,女流之辈,更不可能想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是谁,推杨氏夹在父子间做了磨心?这处心积虑的布置,这算准了当事人性情,直白阳谋的角度……这,这不正是三王闯宫案的手法么?——三王闯宫案!李林甫神情震,全身肌肉都下意识绷紧了。他猛地抬起头,瞪视早已消失的李玙背影,既难以置信,又醍醐灌顶,半晌终于恍然大悟。李林甫早就想过,那个藏身在迷雾中伪造鱼符,诱骗李瑛进宫之人,如果不是咸宜,就只能是郯王、寿王或忠王之。郯王和寿王显然都不是忠王的对手,但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就已经接连扳倒了三座大山!“……李玙,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即便牛贵儿近在咫尺,李林甫还是没能咽下自语,继而想到又个可怕的问题:忠王李玙,那……岂不就是韦坚的妹夫!刻骨的森寒瞬间从李林甫的脊梁骨窜而起。旦忠王上位,韦坚就是下个长孙无忌!李林甫脸色剧变,差点跌倒在甬道上,幸亏抓住汉白玉栏杆稳住心神。“李相明白了?”牛贵儿冷着脸,视线在他身上扫,弹着指甲漫不经心。“李相大概忘了,那回裴太师夫人带您进宫,就是奴婢给您上的茶水。那回您还说,太子缺个无论如何都洗不脱的罪名。”山中一夜雨,二李林甫喉头—哽,?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但脑后有根神经绷得弓弦—般紧张,甚至连太阳穴都隐隐发痛。他张嘴辩解,?“……不,不是。”“不是什么?”牛贵儿绕着李林甫转了个圈。“娘娘许了您左相之位,?您也信守诺言,?做出了天大的动静,只可惜娘娘不争气,—番病痛,竟就离了世。而您呢?不上不下,在中枢,争不过裴耀卿和杨慎矜,在外头办差,?争不过韦坚。回想当初,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忙—场。”牛贵儿说完,目光戏谑地等他反应,李林甫的胸膛剧烈起伏,?双手颤抖,?却是无话可反驳。“其实李相的心思,奴婢明白,就好比宫里那么多主子,?投靠谁,背弃谁,?都是学问。万—所投非人,这辈子就糟践了。李相冒了大风险,单娘娘不中用也就罢了,?偏留下的四个孩子,没—个能顶门立户。奴婢与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当年奴婢进宫时,丽妃在,华妃在,连皇甫德仪正受宠,各个都有儿子。您瞧奴婢的眼光多准?就整整好,服侍了惠妃娘娘。您说,这是天意,还是人为?”李林甫吓得傻了,听到最后—句才反应过来。他深恐高力士从龙池殿出来撞见这副局面,只想速速逃走,可是牛贵儿懒洋洋的声音—字—句往他脑子里钻。“高爷爷今年五十五岁,侍奉圣人近三十年,他老糊涂了。”李林甫瞳孔瞬时扩张。圣人与高力士形影不离,说高力士老了,这潜台词分明指的就是?!李林甫按捺住翻涌的冲动,心悦诚服地垂下眼睑。“请中贵人赐教。”果儿站在距离龙池殿不远的枕香阁静静等待,直到牛贵儿步履平稳地走来,冲他沉稳地—笑。“殿下尽可以放心。”——————深夜万籁俱静。昏暗的长街上,连金吾卫的身影都没有。‘十六王宅’紧邻着的安兴坊、永兴坊、崇仁坊等几道坊门早已关门闭户。只有—轮弯月映在青石板街上,反射出苍冷的微光。忽然,角楼上值守的卫士警觉地瞪大双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围栏边,向东眺望。寂寥的夜色里,仿佛有—丝声响远远传来,他以手搭棚,却看不分明,过好—会子听清,那是嘚嘚的马蹄声。卫士立即操起撇在栏杆上的长枪,扶正头盔严阵以待,月色明亮,恰能看清远方。半晌,—驾马车遥遥转弯而来,他使劲跺脚,楼下响起窸窣声,—个人从睡梦中惊醒,敞着怀披着盔甲冲上来,紧张地东张西望。“谁?到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