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挪开目光,望住窗外潇潇雨歇。庞大繁杂的长安城犹如深潭,看似尚能维系住开元以来繁荣富庶的表象,其实内里已经流动着许多股暗流。“我不及阿玉命运诡奇,步步剑走偏锋,我且想与王爷恩爱终老。可是除了这个,我还想让人依赖仰望。就像我曾经被困王府,只有阿玉来救我,你被困山庄,也只有阿玉来为你开天辟地。倘若没有她,你我就任人践踏不成?自那回差点被饿死,我就发誓,再不要靠运气做人,我要靠自己。”“……”长久的沉寂之后,子佩勉力挤出带着讨好的笑意,“刚认识你时我就知道,你比我勇敢多了。”山中一夜雨,一龙池殿。暗夜之中树木化作鬼影曈曈,?风过便发出窸窸窣窣犹如叹息的声响。李隆基握住高力士从不离身的那把横刀,缓缓抽刀出鞘,尖锐的金属摩擦声折磨着他的耳朵。正在依依诉说的五儿意识到他的不快,?赶紧住了嘴,深深伏下身躯,?越发突出了血肉模糊的臀部。——交错重叠的极新鲜的伤痕。就瞧开裂的裤子和浸润到小腿的血迹,?便知是拿大板子打了至少半个时辰。李隆基眯了眯眼,浓密的睫毛在眼尾压出道深深的阴影,漆黑眼底闪出森冷的寒意,随着五儿压抑不住的嘶嘶吸气,那寒意愈发幽亮。“他、打、的?”五儿声调呜咽。“回圣人话!奴婢不是自夸,就奴婢这身功夫,跟他刀枪过招,?奴婢不是打不过!他不就仗着奴婢不敢还手,就往死里打!”他陡然响亮地抽了下鼻子。“他打的哪里是奴婢的屁股,明明是圣人的脸面!”“混账!”高力士声暴喝,突如其来出现在五儿面前,伸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股血腥的甜味涌进五儿嘴里。李隆基才腾起的怒火被五儿狼狈的挣扎哗地浇灭了。他挥挥手,?令高力士放开五儿,?平静地继续问。“那逆子还说什么了?”五儿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爬前两步道。“他说……他敢打奴婢,?是因为圣人没脸杀他。杀了他,圣人就是明目张胆的欺男霸女,?恶贯满盈!有这块挡箭牌在,从今往后他想打谁就打谁!连日子也不用挑!”“混账!”这声混账才是李隆基喊出来的。五儿冷汗涔涔地点头同意。想起上午在寿王府,李瑁说出上述大逆不道的话时,?那慢慢咧嘴露出的,雪白锋利的牙齿,他就不寒而栗。其实后头还有句更难听的。李隆基看出五儿欲言又止,哼了声,悠然拍拍大腿上的浮尘。“还有呢?”“……他说,他能放肆,忠王和废、废太子就不成了,再屈辱,再难受,再蒙受不白之冤,都只能忍……”五儿的声音戛然而止,悔意顺着脊梁骨冲上脑髓,下意识抬脸对正李隆基,果然被他阴沉深邃的眼神吓得打了个颤。李瑁是骊珠四个子女中最漂亮的个,完美继承了爷娘最优质的基因,既有李隆基高大舒展的身型,又有骊珠精致明朗的五官。尤其是眉眼,不似李玙笑时活跃轻佻,不笑时太过深沉,也不似李璘眼型细长,带着几分独善其身的清高,更不似李琮眼型偏圆,憨实明快。李瑁的眉眼尖锐,咄咄逼人,把骊珠的明艳大方发展成说不二的傲气。但他的傲又和李隆基不同,是种大不了老子不干了的傲,李隆基则是纵览天下,谁人比我更强的傲。李隆基还记得太华出生以后,骊珠倚在他怀里无不遗憾地慨叹,说生了四个,竟个不如个,归拢看看,还是李瑁最登样。那时李隆基安慰她,不妨事,等李瑁大了,便替她添几个漂亮的孙儿孙女。关于骊珠的记忆如秋日黄叶纷飞落下,他重重把掌心拍上御案,手背青筋突起,满心里只有行字。——如果骊珠还在!翌日清早,李玙身纯白布衣出现在龙池殿前,手腕上绑袖带,头上扎发带,作贩夫走卒平民打扮。他自己挺自在,但被衣装隆重又着意装饰的李林甫衬托,简直突兀得令人惊愕,惹得往来宫女们频频回头。李林甫咳了声,往殿内望了眼,不解地问。“殿下这打扮……所为何来?”“李相不用惊慌,您是没见过圣人从前待我的态度。”李玙耸耸肩膀,吊儿郎当地自嘲。“今儿要是运气好呢,能平平安安出宫去,要是圣人心里头刚好不大痛快,哼哼,不定把什么罪过推到我头上。我识相,自个儿先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