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杜若左手执一把小小的铜油盏,右手拎提篮,踏着微微火光走进来,藕荷色曳地长裙上流淌着火烛鲜艳的色泽,反把妩媚面孔藏在幽暗夜色里,闹得果儿一时半刻分辨不清,他心动的是夜半偷会的氛围,还是她迥异于寻常的家常安宁姿态。杜若把提篮放在脚边,坐在榻头先俯身瞧了瞧李玙面色。这回有好消息,眼睛虽还闭着,人仿佛清明些,摸脸颊会抿抿唇角,捏耳垂能扭着脖子躲避。杜若心里高兴,回头笑盈盈指花窗下一张小小的圆几。“烦请中贵人把那个挪过来。”她说的理所当然,果儿怔了怔,一瘸一拐过去搬。杜若又道,“妾不大会点灯,劳烦中贵人把屋角那两盏羊角灯都点上吧,黑漆漆的,饭要吃到鼻子里去了。”果儿憋着火又去点灯。一时屋子亮了,六样精巧的小菜和两碗碧青稀粥排在圆几上,红红绿绿鲜鲜活活,看着就叫人馋,其中还有一碟子咸鱼蒸肉饼,一碟子茄子酿肉,都是果儿老家的家常菜,宴席上绝看不见的。果儿犹豫了下。杜若正伸手试李玙的额头温度,纤纤水葱似的一根,蜻蜓点水般稍稍接触,就心满意足地笑了,一抬头,诧异地看果儿。“中贵人坐啊,这些王爷一个人哪儿吃的了。那头有个绣墩,是妾平日用的,小了些,委屈中贵人勉强用用。”态度忽然间这样的不见外,果儿倒慌起来了,嘴角止不住的扬起,觉得蠢相,咳嗽了两声才去搬绣墩。“中贵人一个人照料王爷总归辛苦,晚间不如换妾来吧,中贵人不放心就睡在暖阁外头那张小榻上,从前是海桐睡的,被褥常换常新,或是取中贵人用惯的过来也成。”杜若另取了空碗剔鱼骨,把净肉混在清粥里拌好,小口小口喂,李玙竟能慢慢咀嚼两下咽了。可是喊他呢,又没反应。“能吃就好。”杜若欣慰地笑。果儿默默夹菜扒饭。久违的乡土小菜实在可心,再想矜持也没用,风卷残云就把碗底吃的精光。杜若眼神黏在李玙身上,抽空才瞧他。“底下那层还有一锅,是红枣粥,中贵人慢些吃。”果儿犹豫又犹豫,实在忍不住问。“王爷喜欢吃甜粥?”杜若低垂的侧颜忽然正正对过来,嫣然一笑灿若明星,好比红烛爆个灯花,闪得果儿眼都花了。“是妾想着中贵人从海宁来,听说海边人喜欢咸鲜口味,又喜欢饭里放糖,所以试着这么做做。可合口味?”果儿心里擂鼓样砰砰乱跳。杜若突然态度大变,拿他当亲近的儿郎,自家兄弟一般体恤周到,虽不及待李玙温柔婉媚,他也实在是满足极了。“中贵人救了王爷,妾感激不尽。倘若中贵人不嫌弃,不如与妾结个异姓兄妹?中贵人志向远大,妾的终身……要不,妾与碧桃结拜姐妹也成,往后只当通家之好那样往来。中贵人为王爷里外奔走,着家的时候少,碧桃也寂寞,不如进府来陪伴妾。她曾是飞仙殿的大宫女,在妾这儿做侍女实在委屈了。”杜若欲言又止,眉眼宛然,道不尽的寸寸含情,可是果儿气得睚眦尽裂,捏着筷子的手直发抖。说这种堂皇动听的鬼话是世家贵女的拿手好戏,果儿没见识过,却也听得出其中虚伪,甚至讽刺的意味。——她哪里是肯与他走得近些?只不过是换了个方式划清两人的云泥之别。幽蓝深邃的琉璃灯罩子里,烛火静静燃烧,杜若轻蔑地勾着唇角,看果儿溃败如山崩,俯拾皆是裂成碎片的自尊与倾慕。“你,信我……”榻上李玙忽然翕动嘴唇挤出几个断续的字节,杜若呀了一声,猛扑到他肩头。“李玙!你醒了?”李玙勉力重复,“……你,你信我。”杜若把他凌乱的发丝缠在指尖,眼里有隐约的泪光,那么深沉迫切的恋恋真情,全然不加掩饰。果儿跌了筷子,狼狈仓促地别过脸,挡不住耳畔杜若轻轻抽噎,声声断肠。“信,妾信的,妾不好意思同旁人说,从没疑过你呀。”“若儿……”李玙艰难地抬手。“殿下省些力气,时日还长,慢慢儿说。”果儿心里有座山压着,重的他喘不过气。那两人字字句句都是鞭子抽在他身上,进了这道门又如何?人家自带结界,近在咫尺也能划出隔海相望的生疏。——————“只是安神汤?”杜若不信。铃兰道是。“熬药的是咱们院子里的龙胆,方子她都记得,奴婢照样抄了一份,自去东市上找个生药铺子请大夫看的,是常用的安神汤,有白茯苓、甘草、犀角、人参、远志、菖蒲等等,妇人孩子都能吃的,一时失眠头疼,小病不舒服,就吃两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