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院子外头攒动的人影努了努嘴。“王爷晌午差点儿把崔长史活活打死,自家也动了大气,才成这副样子。这两桩事都不宜为人所知。可是你瞧外头翠羽那样儿,她嘴又碎,漏出去一句半句的……都是祸患。身为主母,娘子眼下的职责,是安定人心。”杜若愕然,这话越听越玄妙,颤着唇问。“……你是说王爷死不了?”果儿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人谁无死?万岁爷果然能活一万岁?王爷当真这一时半刻就要去死,哼,漫说要死,就是脸上添道疤痕,或是腿瘸了,人傻了,奴婢还肯在这儿守着他?”——他简直阴损至极!杜若气得两眼冒血,举手就要打他的耳光,起落好几回,到底放下了。话糙理不糙,照房妈妈的话说,果儿吃屎都要捡热乎,李玙当真性命不保,果儿不等他咽气定然投奔新主子去了。她瞪眼瞪得滚下热泪,果儿早知道当着李玙的面,她撒不出厉害性子,继续大放厥词。“我早就劝过你,做人,先替自己打算。有些人,比如床上那个,生来血脉高贵,只要他瞧着还是个人样,就有你我这样命贱的巴心巴肝为他筹谋,指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虽是个鸡犬,却比你强,我不曾忘了根本。你呢?他死了,你的后路在哪里?”“你不是想殉葬吧?”果儿轻佻地捏住杜若的脸颊。“花花轿子人抬人,只要他好,咱们两个一左一右护卫他,一道上青云。”杜若没法子。果儿捏着李玙的命门,或许不是什么真正的命门,可是李玙信果儿没信她,果儿就占上风。如今打老鼠碍着玉瓶,她只能听果儿差遣。杜若推开他,回头深深凝望一瞬,走到门口时还是愁眉苦脸。果儿知道她担忧,跟在身侧安慰。“世上顶盼着王爷长命百岁的就是我,毕竟最信重我的是他,对吧?我这样人,你能留在身边用么?王妃能么?寿王能么?”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额头上,杜若纤长的手指搭在门框上,脸色白得像蒙了层蜡纸,但神情已然恢复了往常在果儿跟前端凝自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中贵人,何谓礼?纪纲是也。尊卑不可废,请中贵人注意言辞,人前人后皆称呼妾,杜娘子。”果儿长眼微睐,冷冷改了称呼。“奴婢明白了。”两排羊角大灯贴院墙亮着,院子里人头攒动,仁山殿、乐水居两处人马几乎全聚齐了,就连明月院、淡雪阁,甚至吴娘子身边的丫鬟也在外探头探脑。近百双眼灼灼的瞪着,脸上神色各异,隐隐带着大祸临头的恐惧。杜若把胳膊搭在海桐手上,慢慢捋了捋额角的碎发,知道这时候如果露出拿捏不定的姿态,就会引得众人非议,甚至不可收拾。她略沉吟了下,先向雨浓招手。雨浓在众目睽睽下挺身而出,满面狐疑地贴上来,杜若附耳轻言。“姐姐费心了,果儿带王爷在外头吃花酒,与人起了争执,略打了两下,王爷心里憋着火,回来全撒在果儿身上,两个人头脸都带了伤痕,因此……”“啊?原来如此!难怪遮遮掩掩不敢请杜娘子早些回来。”雨浓恍然大悟,音调不经意扬起来,分明幸灾乐祸。“男人嘛,左不过为这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杜娘子快别伤心了,瞧这眼眶子上泪痕还没干呢。既是没什么大事儿,大家都散了吧,围在这里做什么。一时王爷酒醒了,脸上臊得慌,不定找谁的晦气!”铃兰愕然,先瞧杜若再瞧房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落红等都松了口气,纷纷道,“既然王爷无事,奴婢们就先回去了,也免得主子挂心。”有她们两个领头,其他人不便多嘴,向杜若行过礼便一哄而散,蕉叶瞧着雨浓兴兴头头冲回去传话,悄悄绕回来,体谅地向杜若进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这府里头的人,各个都乌眼鸡似的,等着抓娘子的错处。那年废太子那回娘子亲眼见识过的,王妃但凡腰杆子软一点儿,就叫那边的踩在头上了。这差事不好干,奴婢有一句话劝娘子,就着这回王爷心里愧疚,把孺人的衔儿请下来吧。”蕉叶从前在乐水居侍候时,屡屡不服管教,与其说是使唤人,倒不如说是监工,眼睛牢牢盯住杜若房里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奔去告状。后头回到明月院,见杜若得宠,倒时不时走来与铃兰等兜搭两句。杜若素来知道她拈轻怕重,虽不及果儿势利精明,也是半分亏吃不得的性子,今日态度有几分可疑,遂站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