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众人忙都站起来,杜有邻不管不顾抱住杜有涯的肩膀涕泪横流,不住口责怪。“大哥!上回我叮嘱半天,全白费了吗?你瞧瞧,这都快两年了!”仆固娘子万没想到小叔子杜有邻是这么个情绪外露,见风就是雨的性子,惊讶地张大了嘴,便听耳畔有人盈盈呼唤。“大伯娘安好。”仆固娘子忙回头瞧,果见一个纱罗裹着的美人,分明就是上回见过,那位在忠王府执掌家业的贵妾杜若。杜若臂膀上搀扶着大腹便便的杜蘅,后头站着个美貌的中年妇人。仆固娘子知道这便是韦氏了,忙仿唐人礼节下拜,韦氏也与她对拜,然后杜蘅、杜若再对长辈下拜。杜有邻拉住杜有涯不撒手,抹着眼角看四个妇人团团行礼,抱怨道,“大哥的儿子女儿呢?为何今日不带了来?还要我再等下一遭,等后年吗?”韦氏横了他一眼。“大嫂子跟前,郎君胡言乱语些什么?”杜有邻忙向仆固娘子作揖。“大嫂子在风沙地里吃苦了,往后若能常驻京中,我替大哥照看侄儿侄女。”仆固娘子这才明白杜有涯为何去国离京十余年,仍然对弟弟念念不忘。确实,如此真挚的兄弟情谊,即便是在回纥部落中也不常见,更何况唐人多奸诈狡黠。她一手牵住韦氏的手,眼望着杜有邻殷切对答。“自那回见面,郎君长久挂念二郎与夫人,早也念晚也念,念得我耳根子起茧。恰好婉华嫁到京中,她夫君偏又派回西北,独留她一个人在京孤苦难当,所以郎君索性辞了军中职务,举家搬来长安。从今往后,二郎不用再担忧郎君了。”杜有邻与韦氏闻言大喜,杜蘅也高兴,走到柳绩身边,拉着他推向杜有涯。“大伯父军功上出身,还请往后多指点阿蘅的夫君。”杜有涯人情练达,方才已瞧出柳绩在杜家过得不甚自在,遂拍拍他肩膀。“也好,你阿耶弯不得弓,射不得马,我要寻乐子,全靠侄女婿带路。”柳绩目光闪过一丝希冀的光亮。杜蘅已道,“往后两家常来常往,咱们也不愁人丁稀疏了。”“稀疏什么?你肚子里这个不是人?”杜有涯哈哈大笑,打趣儿。“方才我瞧,跟前站的,外头站的,面生的丫鬟仆妇足有十来个人。啧啧,二弟如今这个官威啊,搁在朔方,节度使才用许多使唤人,威风八面!”杜有邻亦是感怀。“比前番大哥来时确是强出许多,不过阿蘅说的是,咱们家人口还是少。你瞧杨家、韦家赫赫扬扬,靠的什么?想与世族宗亲联姻,先得有那么些人口。如今若儿和思晦难得回来,家里独阿蘅两口子支撑,也是艰难,刚好大哥来了,却是给咱们家撑腰!”“想当年……”眼见杜有邻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韦氏不耐烦听,款款向杜有涯致歉。“郎君这个唠叨脾气,只有大伯担待!”复与杜蘅道,“咱们先把明日的事安顿了再过来。”原来今年乃是杜有邻调任太仆寺头一遭过年。太仆寺乃九寺之一,主管马政及帝王舆马,大事小情数不胜数。大事者,掌管各州府国有牧马场六十余所,繁衍名种,训练战马、驿马、仪仗用马、耕种用马及杂役用马,实乃国家经济之根本,一年到头,几无空闲。小情者,凡仪仗陈列,帝王、后妃、亲王、公主及各级掌管出行用车,皆由太仆寺供应,其中涉及人情往来不可细说。譬如李玙送给杜若那匹梨蕊,便是经杜有邻之手截留。前年李玙安排杜有邻进太仆寺时,为低调考虑,只给了个从七品主簿,然而每半年考评,回回都是特优,年下升至四品少卿,已与司农寺少卿杨慎怡并肩。大朝会时两人同排,都能听清韦坚的絮絮叨叨,和李林甫清脆和缓的声调。他涨势凌厉,同僚们待他一团和气,团年宴更要大办特办,不仅宴请太仆寺上下,更要宴请从前东宫旧人,才是花团锦簇一副好画儿。杜若便挽起仆固娘子向杜有邻笑笑,走到廊下看风景。人堆分作三份,独把柳绩漏在当地,只得尴尬地笑笑,背着手一步三顿走去。杜蘅这个东堂带两个院子,大的杜蘅住了,小的名义上归杜若使用,两个院子中间夹着个雨花亭,再有个搭在假山上三层的钟书阁。时近正午,照杜蘅的安排,雨花亭里已笼上铜炉,点起熏香,预备招待杜有涯夫妇吃饭,仆妇丫鬟鱼贯进出,忙不迭布置。杜若只得带着仆固娘子顺着几丈高的大太湖石去爬钟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