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叶把手指比在嘴唇上,飞快穿好衣裳,拉着她的手疾步退出房间。深幽空广的屋宇里,两尊对称摆放的硕大铜炉活像两个人跪在地上。小丫头心里惴惴的。原先跟着六娘陪房出嫁到王府,人人都说她的福气到了。六娘菩萨心肠,长得端庄不说,待人也和气周到,王爷又富贵,手面大方,干个三年五年,求主子的恩典放出去,还能顶个王府里伺候过的好名头,说亲事比旁人容易,遇到个嘴巧的媒人,嫁个七八品的官家子也说不定。可谁能想得到,好端端的亲事,顺顺当当生了嫡子,如今的六娘子竟是变了个人,与王爷见一回吵一回也就罢了,这半年两下里丢开手,关起门过日子,忽然又对底下人撒起火儿来。风骤姐姐那样温柔和顺的性子,逼得半夜上吊又解下来。命虽然还在,魂儿是丢了大半个了。连她们这些到不了跟前伺候的,都是揣着一口气当差,生怕惹祸上身。“……今日幸亏是我,倘若是雨浓在里头,这会子你就挨打吧!”“是是,多谢姐姐教导我。”厢房里头窸窸窣窣声音,雨浓还没起身,每日早起必来问安的十九娘也还在梳洗,院子里空荡荡的,树都掉光了叶子,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向天空摇晃。蕉叶瞧了眼,露出厌恶的神情,低头唾口唾沫,立时拿脚撮弄些雪花遮掩了。“她不拿咱们当个人看,咱们替她操什么心?早晚闹出来,要打要罚都是咱们垫在底下。哼,咱们的命虽是他们家的,眼睛长在我脸上,我倒要瞧瞧,那位阎王爷知道了怎么收拾她!”小丫头没听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道阎王爷是谁,瞪着眼,想问又不敢问。蕉叶压着声音发狠。“别打听事儿,不叫你去的地方就不去,看见什么,牢牢的含住了别吭声,好好儿的记着,等王爷问了再说。”“嗳。”“多早晚离了这儿才好呢!”就这一句小丫头听明白了,诺诺应声,两人再咬了一回耳朵,瞧着雨浓快来了,蕉叶忙进屋去伺候。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英芙,她划分了自己人,和其他非人。她讨厌水芸,但她为水芸据理力争因此与李玙决裂。她没有特别讨厌风骤和太监们,只是看不顺眼,嫌脏,撞到气头上会随意责罚。李玙要求她把跟踪的小太监退回宫闱局,但她恼羞成怒一顿暴打。这种态度影响雨浓,雨浓以为果儿快死了,没有丝毫同情心,只怕污秽了明月院。杜若显得更人性化一点,除开待人接物的圆滑,和身处险境的谨慎,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来自更低的阶级,她和要亲自采买猪腿的杜蘅是亲姐妹,她没有那么自视甚高。现代人很难接受有人那么不把别人当人,但是英芙应该是贵族平均水准以上的善良。小扇扑流萤,二一时用早膳,?小丫头端着茶盘偷眼看,英芙换好了衣裳端坐在上头,不知为什么含着笑。阴沉沉的屋子,?她穿的油绿织金妆花通袖立领夹袄,肩膀上绕了两圈雪白的狐狸毛,?底下一条天蓝缎襦裙。精致鲜亮的颜色,?最显眼是领口敞着,隐约一道大红抹胸。雨浓陪英芙吃饭,手里端着碗,眼睛全落在她身上,忍了又忍,还是说出来。“你这一向连衣裳都变了,从前哪肯穿这种鲜艳刮辣的色调。”英芙夹了一筷子风肉,?笑嘻嘻回她。“不试不知道,原来我穿这个色不难看,红配绿,从前若儿爱这样配,我还嫌她轻浮。”雨浓悻悻低着头咕哝,?“……本来就轻浮。”英芙白她一眼,?啪地把筷子拍在案上。“你就见不得我快活两日?我只当你全是为了我好,谁知你也和他们一样,非要我做个木雕泥塑的摆设。这年头,?人人只顾眼前,谁傻乎乎为别人做嫁衣?就只有我,?白白吃亏。”雨浓说也说了,劝也劝了,除了拼了命的替她遮掩,?再没办法。要说回韦家去讨主意,姜氏和太夫人跟前是断断不能提的,单剩下一个青芙,摆明和英芙打着擂台。雨浓打发了跟前站着的几个人,巴心巴肝的。“六娘,谁待你好,你看得分明。这桩事,王爷知道了怎么想,咱们且不去管他,但是跟薛王妃离了心,跟郎官离了心,是要命的啊!”英芙迟迟不应,良久还是摇头。“你别吓唬我,这事儿谁都不好提,他们拿我过桥,也得让我能活得下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好过!没得人人如意,只让我一个人活受罪的!”雨浓愁闷不已,只剩下叹气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