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谁都不动筷子。咸宜和杨洄呆呆的,李瑁端着面孔不说话,杨玉百无聊赖地挑着胖的扁食戳,软嘟嘟的面团子,一戳一个浅浅的坑。咸宜斟酌许久,候着菜上齐,伺候人下去了,独剩七宝站在杨玉身后,像是不预备动弹的样子,才硬着头皮道出来意。“我听五姨的意思,李相他——”五姨便是裴太师夫人武琴熏。李瑁闲闲道。“李相今早才替圣人去大哥府上探望,听闻是着了风寒,病的不轻。如今太医院两位医正都守在郯王府里。”没在石棱中,一咸宜怔了怔。“大哥向来不把头疼脑热当个病,?真躺下了?头两年京外闹疫症,谁都不敢出城,独大哥照样打马围猎不放在心上。”“如今不好说这个话了。”李瑁夹了一筷子羊肉送到杨玉碗里,?边提点她。“李相不去,?大哥自然可以报了病满府蹦跶。可是如今统共三位宰相,独李相是宗室长辈,?他奉旨去瞧大哥的病,内中意思你琢磨罢。”咸宜凝目思索,?“那——”李瑁浑似没瞧见,?侧脸向杨玉笑。“人都说广州都督府极之繁华,?区区二十万人口,?倒有十五个国家的客商。待阿娘的丧礼过了,咱们向圣人请旨出京,?去岭南道瞧瞧。”“多谢殿□□恤。”杨玉斜觑着他媚笑如丝,?声音娇滴滴的像银铃。“上回那碟子荔枝就是广州送来的,奴家喜欢的很,就是太难运输了,吃不着几颗。”李瑁挪到她身边,?伸手在她嘴角点了下。“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荔枝过来艰难,咱们过去就是了。”阿瑁竟要离京!咸宜手一抖,?就被杨洄抓住了。饭毕已是深夜。四人走到院里,?受冷风一激,神思都清明起来。李瑁负着手慢慢踱步,?想起咸宜从前在惠妃膝下承欢,分担了不少焦虑忧急。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候,?只有自家人顾得自家人。他回身看咸宜一眼,觉得敦实笃定。咸宜却觉得话还没有说明说透,脚下有意踯躅着,不知如何开腔。杨玉便将杨洄扯了一把。“奴家入了杨家家谱,该叫驸马一声大哥,前日妹子替大哥做了一身袍衫,大哥来试试。”杨洄瞥了咸宜一眼,客气道,“有劳五妹妹,刚好某亦有事相求。”二人避开,咸宜便站住脚,抬起依依期盼的眼神。李瑁轻轻叹了口气。“那地方脏得很,人心又险恶,不独我不愿意沾染,连阿妹,也怕被辱没了。”——怎么会呢?皇权是世界上最光彩夺目的东西,李家人为了它上刀山下油锅,这是运气也是本事。圣人有本事,咸宜相信自己也有。“也没什么辱没不辱没的,我觉得比内宅琐事有意思多了。”咸宜顿了顿。“要说阿娘与太子之事全无关联,普天之下恐怕无人相信。然圣人维护飞仙殿,便是保全阿瑁。咱们趁热打铁坐实储位,即便往后有人翻腾出什么来也不怕。”李瑁脸上透出几分迟疑,半晌才道,“阿妹的性子大约有些像姑祖母,虽是女子,却比儿郎还刚强些。“他指的是则天皇后的女儿太平公主,从武周代唐直到圣人继位,屹立政坛二十年不倒,更在景龙政变中亲手把李重茂拉下皇位,与圣人一起拥立相王李旦复位。倘若太平公主是个男人,坐天下的也许就是她。咸宜打了个磕巴,觉得头皮发麻,这个暗示实在沉重,她支吾着推却。“我怎么敢和姑祖母比?姑祖母身边笼络了好些文臣武将。”“那有什么?”李瑁看她一眼,口气透着脉脉温情和鼓励。“我记得姑祖母生了四个儿子,被曾祖母杀了三个,只留下小儿子在身边。曾祖母的四个儿子,也亲手打杀了两个。这种事情搁在寻常女人身上,天都塌了。可是你瞧她们,怎么会被打倒呢?她们照样爬起来,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小时候,我与阿璘、阿妹一道,爬大明宫乾德门里头那棵枣树。我爬的最快,跌得也快,摔下来满脸土。阿璘见我吃亏便吓着了,不肯再爬。独你执拗,一日爬不上去,第二日又来,爬到第十三日才爬上去。我和阿璘佩服的不得了。那时起我便知道,阿妹不是普通的女人。”咸宜讶然,然后那惊讶就化作了兴奋和感激。原来在阿瑁心中,她是可以和哥哥们相提并论的。从前她隐隐约约觉得仿佛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惠妃不以为然,她也从来不敢仔细思量这个可能性。咸宜瞪着眼看李瑁,心里头千军万马奔腾,冲突得她激荡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