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的生母吴氏娘子挨了许久,见英芙全然未曾念起大郎,再也忍耐不住,拿帕子捂着脸大哭起来。英芙已筋疲力尽,珠钗松松垂在耳边将落未落,勉力支撑着安慰。“你先不要哭,只要王爷无事,大郎自然无事。”吴娘子提着裙子越众而出,在英芙跟前跪倒,哭天抹泪地大声抽泣。“大郎在外头生死未卜,又是孤单单一个人,还请王妃务必使人接他回来。”张孺人满脸忧心忡忡,话含在嘴里要说不说的,只顾捏着帕子垂泪,英芙心知她有意挑拨,一时之间却是无法可解。杜若插口。“十六王宅被封锁,百孙院想来也是一样。如今非要接了大郎回来,倒显得王爷心虚。吴娘子莫急,百孙院中独大郎有爵位,想来不会有事。”吴娘子哭得气血翻涌,几近晕厥,强声道,“杜娘子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自然不心疼。妾不懂官儿面上大道理,只知道枪打出头鸟。独大郎有爵位,那些明枪暗箭岂不都对着他去?譬如太子出事,焉知不是有人暗害了他?”英芙脚底一个踉跄,幸得雨浓扶住她站稳。英芙冷下脸,“吴娘子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我却不敢往深里想。来呀——”张孺人忙阻拦。“王妃奔波辛苦,吴娘子快别说了。”吴娘子握着心口,两道长眉拧成八字,原本就清秀中略带苦涩的面庞越发显得凄凉,单薄的身形在风中似片落叶般颤抖,一字一顿哀告,活像跪在衙门口告官的民妇。“王妃为了娘家姐妹在外奔波,不曾顾虑给王爷招来祸事,却独独把大郎忘在脑后。妾不懂是何道理?”她向来安分守己,谨慎小心得有些懦弱,今日却豁出性命一再挑衅。这天还没塌,一个一个便按捺不住了。倘若来日李玙真的出事,这帮妾侍又有几个肯与他同进退?英芙恼羞成怒,指着她身子直发颤,一头说一头冷笑。“好,好得很?!趁着王爷不在,你便这般僭越!如今家里是什么光景,大家都看见了。你不想着齐心协力共渡难关,反只念着你的儿子?实话说与你罢,大树底下好乘凉。只要王爷在,二郎三郎有的是前程,王爷万一倒了,你以为凭着‘广平王’三个字,你们娘三个就乐呵呵过好日子去了吗?”英芙拿住了大道理,吴娘子哑口无言,只有眼泪花儿刷刷往下滚。关氏、林氏等与吴娘子多年相伴,同仇敌忾,一起拥上来挡在她身前陪笑。“都说母子连心,吴娘子一时慌乱口不择言,王妃莫与她动气。”张孺人也劝,“这节骨眼儿上,咱们可不能打从里头乱了呀。”英芙见妾侍们聚成一排,自家身边独有杜若,势单力薄,且六郎还小,往后恐怕还有仰仗大郎的时候。她胸口憋得又气又苦,愤然半晌,只得甩手。“罢了,我无力约束你们,便都交给孺人吧。”众人依言散了,杜若便自回乐水居。英芙坐肩舆回明月院,雨浓侍候她换衣裳鞋袜,烧水沐浴,又吃姜汤驱寒,一番折腾好容易歇息下来,已是夜半三更。窗外风声鹤唳,英芙辗转难眠。雨浓伏在榻前掖被角,细细问了宫里情形,忍不住冷笑,“哼,奴婢当日说的如何?”英芙揉了几下隐隐作痛的肩膀。“竟是你眼光准些,若儿冷心冷意,一语中的,远胜于我。今天等在那儿,我一会儿希望王爷看清她面目,对她心底生寒,疏远了她。一时又怕王爷知道她能干顶用,越发中意于她。做夫妻做成我们这样,还有什么意思?”雨浓搓热双手捂在她耳朵上,低声道,“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不止杜娘子,今日吴娘子所为,你也当心里有数。”英芙愣了愣,待要细想,又觉得头皮发麻。风声乍停,扑啦啦雪花打在树枝上,炭盆里哔啵作响的爆炭声,随即北风重又呼啸凛冽,遮蔽其他所有,她终于渐渐合上双目。乐水居。虽然身上早冻成了冰疙瘩,杜若还是执意要洗头。海桐拗不过,除了两个错金卷云纹三龙神仙大鼎,又摆了七八个炭盆在房里,方许她解了大氅脱衣入浴桶。杜若泡进热水,舒坦的长长叹气,觉得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海桐调了玫瑰汁子递到她手上。“娘子身子骨本就弱,年头在家里病那场,折腾了五六天,瘦得脸都尖了。这回不知能不能逃过去。”杜若闭着眼沉沉喘息。“病就病了吧,横竖在王府,好大夫好药都是现成的。”“生病多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