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玙一笑。“你忘了本王是个什么出身了。”“殿下出身高贵,养在先皇后名下,本当算作嫡子的。”英芙垂头把玩他鹣鲽带上的香囊,将长长的穗子绕在指尖。李玙低声道,“只是养在她名下。”“反正世人都不知道殿下的生母是何来历,隐去了便是。”微风穿过亭台楼阁,绕着悬挂的葡萄纹银香囊打了个旋儿,轻纱扬起,温暖而懈怠。英芙听到他的呼吸起伏渐渐趋于平稳,感到一股家常的暖意。李玙左臂框住她,右手端了琉璃酒杯高高举起对着灯影照看,幽蓝杯体盛了酒,似极深湖水,将他眼眸染作冰就。他抚着她的发,将发梢捻在指尖揉搓,音调未曾晃动分毫。“圣人不喜先皇后,况且圣人眼里,嫡庶何足道哉?”“名不正则言不顺。圣人再宠爱惠妃也不肯将她扶正,足见心里头还是看重皇后之位的。”她说着话,不妨李玙忽然扬手将冷酒从她领口倒了进去。虽然隔了两三层绫罗,冰凉的触感一路蜿蜒游走,激的她气喘吁吁。房中虽无侍女近身伺候,外屋却站了七八个人,见状无不红着脸扭开头。英芙又羞又喜,强笑着扭捏。“殿下还没喝就醉了。”李玙扬脖饮尽杯中残酒,眼角一点猩红越加明显,那点火光跃跃欲试,几要奔突而出,似一朵桃花落在英芙洁净细腻的肌肤上。重重幔帐落下,英芙瞧见风骤掩着脸奔了出去,才闭上眼睛。这一夜漫长而寂静,英芙沉沉睡去。借着外屋摇曳的烛火,李玙轻手轻脚坐起,取了高几上早已备好的干净衣衫穿上。风骤束手站在灯前,一袭粉色衣衫暗淡灰败。“今日轮到你值夜?”风骤低头藏了面色,声音低如蚊讷,“但凡殿下来,都是奴婢值夜。”李玙意外,眸子垂下,嗓子哑了半分,“她何必这般斤斤计较。”风骤侧头低声问,“殿下要走么?”李玙抬手端起她下颌,将她莹白小脸比着灯影。少女的肌肤如甜白瓷器,饱满、细腻,光泽润滑,流淌着橙色的暖光。风骤的睫毛并不长,却浓密卷翘,似风中蝴蝶的须角,急切地轻轻颤动,两滴泪珠静静浮出,晶莹剔透似水晶。“如果是你,本王便不走。”风骤倏然一惊,只觉周身的力气都叫他抽走了,只剩下个空壳子暴露在他灼灼滚热的目光下,她摊着手脚软软抵在灯架上。李玙随手摘下香囊塞到她手上,扬长而去。毕竟是初秋,星空高而辽阔,漫天星子似碎钻,乍一眼看去仿佛是那么些,盯着再看看,便多出许多。李玙站在仁山殿前仰头看了半晌,久久不语。长生道,“二更天了,殿下若是睡不着,不如去乐水居。”“胡说!那成个什么样子。”李玙冷下脸来横了他一眼。“奴婢是瞧着,殿下在杜娘子那儿仿佛睡得沉稳些,第二日起来面色也好些。”李玙讶然失笑,踢了他一脚,愤愤骂道,“你是怎么当差的?杜娘子在熏炉里加了多少沉水,麻的本王醒不过来,你还替她叫好?”长生大惊失色,环顾左右无人,赶上前窃窃私语。“殿下,香料药粉等物您皆不可多用,杜娘子不知道其中轻重,您自个儿可要拿捏着度啊。”“知道了。”李玙颇不耐烦。“这些事情你便不如果儿灵敏。那回他瞧见我从乐水居出来,抽了抽鼻子,便知道香料里加了东西。”“果儿心细,又在宫里见过许多腌臜世面,自然侍候的好,不枉殿下提拔。只是殿下今日怎么了,奴婢已使人盯着柳绩莫再惹出祸事,明里暗里周全着,殿下想替他复职,伸伸手便办了,为何又停下?”长生笑道,“杜家这位大姑爷也是奇怪,为着娶杜家女借贷百贯银钱,搅得丢了差事,转脸怎么和老婆闹起来了。既然不喜欢,当初何必求娶?白把自己坑进去。”李玙听得好笑,对这个连襟也有几分好奇,一转身忽然腾起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陡然警醒起来。“你说他武艺高强,为人疏爽大方,金吾卫中兄弟都有意袒护,才纵得他在市集骚扰商户,强买强卖?”“是。柳绩的人缘儿当真不错。原本照奴婢的想法,监守自盗被免职的,就算上峰容情不追究,总还是不光彩,自甘堕落到贼匪一流去了。不曾想,那些当兵的都替他说好话。说他倒霉——”长生打了个梗,吞吞吐吐地。“说自从结了杜家亲事,他便走上霉运,先是阵前卷了兵刃,放跑了朝廷要犯,又烂醉误了咸宜公主出行的差事。还说他家底本来单薄,却硬绷面子买下延寿坊的宅院,落下一身债。还有一事,奴婢也觉得怪得很。听闻那日王爷出行,他寡不敌众,忽然掷出兵刃,想来是为了行个金蝉脱壳之法,却为何并未趁机脱身逃走,反而被制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