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翻个身,拿脚蹬枕头。“拿走呀。”“人家都把绣榻让给你了,你还不心疼着些。那被子老收在箱子里,见不得阳光散不了湿气,睡着多不舒坦。今日这枕头就在榻上放放,待日头晒进来,也去去味儿。”海桐一面说一面扶她起身。“我管他的!”自打上回求取品级被拒绝以后,杜若越想越气,明面儿上不敢对着李玙横眉竖目使性子,背地里时常嘀咕。杜若余光瞄见海桐顺手把两个枕头并排摆,烫着似的甩开海桐,自取了一袭十样锦系襟纱衣穿上,那领口细细绣了几枝枝叶单薄的萱草,又在珠色百褶裙上系了织金缀水滴珍珠的石榴红窄腰带。“臭丫头,铺床叠被明明是你的活儿,你料理的不好,反怪上我了。”海桐听了立马把腰一插,柳眉倒竖,神气活现的吆喝。“你们两个成日鬼鬼祟祟的,叫奴婢看住了不让旁人进这屋子。奴婢日防夜防,又要防铃兰,又要防蕉叶,还要那几个婆子,哪顾得过来?!”杜若不理她,扶住妆台上一个黄花梨木朱漆戗金莲瓣形双层九子妆奁,掀开上层镶牙描金的奁盖,盖上绘的茶花与蝴蝶,底下机关转动,伸出一面精致铜镜。她对镜细瞧了瞧眉眼,不肿不青,才扭头。“王爷不喜欢人贴身服侍,铃兰跟了他多年,怎的还不明白。”蜀地来的湘妃竹劈成极细竹片编了帘子挂在窗上,将晨光滤得淡淡的,杜若莹白的面容仿似抹了一层珍珠粉。两个宫人默默捧了沐盆、巾帕进来搁在高脚案上,又整理暖阁内床榻被褥等物,拿金钩笼住纱帷,再依次推开一溜长窗,然后捧了香炉出去清扫。杜若双手捧起水洗脸。海桐替她捞着头发衣领,眼见铃兰两个又被从西厢房撵了出来,不独人出来,连门也砰的关上了。海桐莞尔一笑。“亏得娘子嘱咐过奴婢,无事别在王爷跟前晃,担心殷勤不成反挨踹。奴婢学了乖,在跟前伺候也不抬头,多得好些益呢。这三个月,王爷赏奴婢的零碎戒指、耳坠,能有一匣子。”李玙花用散漫,多半也是英芙无力约束的缘故,高兴起来随意赏了这个那个。杜若小康之家出身,偶然听铃兰说起忠王府有两千户封邑,而且封地在蜀中,极之富裕,惊得张口结舌。“娘子勤快着些,早点儿起,奴婢方才听见王爷肚子饿的叫唤。”海桐看她用皂胰子洗了脸,又用清水过了两遍,忙递巾帕过去。杜若噗嗤一声笑出来,饱满的红唇沾着水珠,如清晨花瓣鲜艳。海桐扶着她肩膀坐正,将乌漆长发盘在手里左右旋扭,连碎发都抿紧了,打算扎个灵蛇髻。“上月娘子早起陪王爷用早膳,说说笑笑挺好,怎的过后又懒了?”那日原是杜若乖觉,怕耽误了他正事。杜若正要说话,已见李玙铁青着脸快步进屋走到屏风后头更衣。他这人心情松快时满身招猫逗狗的臭毛病,可是一俟哪根毛没捋顺,整个人气势汹汹,能上山打老虎。海桐眼瞧他冲进来,袍角飘了三尺高,吓得手里一松,丢下满把就快理好的头发避了出去。杜若连连跺脚,那头李玙已脱了袍子搭上屏风,光溜溜的胳膊一闪而过。想到他平日那般狷介,也不好再唤海桐回来,杜若只得双手在脑后努力,偏她头发又多又密,抓都抓不全,更不用说盘出发型。一时李玙换了宽大潇洒的烟灰色圆领袍衫走出来,腰上松垮垮的,浓郁长发覆肩及腰,只在发尾处胡乱绾了结子,松散的乌发掩了半边面孔,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亮瞎人。瞧见杜若扭着手咬牙切齿的模样,他讶然失笑。“大清早跟头发叫什么劲,今日就散着吃饭吧,又不见人,待会儿再梳。”杜若从镜中横了他一眼。“铃兰不是人?方婆子不是人?殿下披头散发叫做风流倜傥,妾散着头发就是年轻不尊重,不懂规矩。”她说的生气,丢下梳子抱怨。“好容易如今王妃不为难妾了,殿下心里不得劲儿,非得时时处处叫妾去点眼挨呲儿呢。”李玙乐得听她碎嘴,从衣架上取了蹀躞带系上,换了干净足衣,振臂两下,自觉收拾的十分利落,便取笑。“本王这里也没人伺候,怎不似你这般多事。”杜若听不得这个话,气哼哼将镜子一推。※“妾就不信,堂堂一座忠王府,殿下一个信得过的奴婢都没有,咱们两个在这屋里,全靠海桐侍候,自然不周不备了。”“倒也不是都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