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王洛卿醒过味儿来,把他狠狠打了一顿。那日恰娘娘病着,奴婢怕他留在内廷再遭报复,想着忠王妃待人宽厚包容,是个和气的,便打发去了忠王府。”惠妃诧然,支起身子。“这么说起来,本宫倒是欠他一个人情。如今人呢?”碧桃静默片刻方道,“不知生死。”惠妃微微一震,皱紧了眉头。“替本宫做事的人,自然要落了好处,不然往后谁还肯为本宫奔走?你去英芙那儿走一趟,就说本宫的话,替他求个好位子,再当着忠王府下人的面儿赏他些钱帛,替他挣个好前程。”碧桃喜得眉开眼笑,忙屈膝跪在惠妃身前,诚心诚意道,“娘娘仁德,奴婢替小果儿谢过娘娘。”惠妃何等敏锐,立时侧头觑着碧桃。“你个蹄子向来谨慎小心,竟敢瞒了本宫处置他?”碧桃面上红粉菲菲,却不说话。惠妃仔细想了想,歪头一笑,仿似自言自语。“偏叫你看上了,怎的,想出宫了?”晚间宫人服侍卸妆,杨玉坐在镜前看了发髻首饰,再看身上衣裳,镜中妆容,仍是毫无头绪。一时寿王催促,她起身离去,已将此事丢在脑后。李隆基往飞仙殿中来,听闻惠妃见过寿王妃便着了风,又闹起头疼的老毛病,忙屏退众人,独自轻手轻脚走进来。惠妃性子娇憨,即使儿女成了人,也还是没变分毫,听见他进来的动静,便笼了衣袖故作愁眉之态。李隆基笑道,“朕今日又做错了什么?惹得骊珠生气。”惠妃牵住他衣袖,声音低柔婉媚,听得人骨头发酥。“今日午后,薛氏来臣妾这儿,替太子求杨子佩为妾侍。”李隆基“唔”了一声,不以为意。“就是三月选进来的那一拨儿么?些些小事,何劳爱妃挂心,叫宫闱局照着诸位皇子的意思办就是了。”“臣妾想着,杨子佩是杨家嫡女,长宁公主所出,血脉高贵,所以自作主张,册了她做太子良娣。陛下觉得如何?”李隆基这才醒悟过来,诧异地问,“太子求的是杨家嫡女?哪个杨家?”“还有哪个杨家?”惠妃微微一愣,“就是杨洄的亲妹妹呀,阿瞒不记得她了?头几年常跟着我舅母来宫里玩儿的,这几年大了知道避讳,不好意思了。”李隆基面上的愕然神色转瞬即逝,含混道,“杨家房头太多,一时记混了。”骊珠心中一动,知道他多半是又想起了杨莹娘,难免有些唏嘘吃味。两人相伴多年,他嘴上不说,心里头藏的那点子芥蒂,世上再没有人比骊珠更清楚了。她飞快的扫了一眼李隆基。李家男儿各个英挺端方,文武双全,且都爱好音乐多于书画辞章,尤其是李隆基,各样乐器信手拈来,横笛、拍板、琵琶,样样都能独成曲调,玩起羯鼓来,几个时辰不止不歇。五十岁的人了,还难在榻上安安生生坐上片刻,与宁王李成器温润如玉的气质截然两样。当年她便爱极了他的英武霸气,时至今日也没有丁点后悔,可是杨莹娘却是夹在他们之间一根细细的刺,她总也不能把她拔了去。“臣妾听说,杨子佩擅长舞蹈,能模仿丽妃做《秦王破阵曲》,姿态眼神惟妙惟肖。”惠妃语气雀跃,仿佛想起当年丽妃全盛时期的舞姿,仍然心向往之。“臣妾不及丽妃姐姐的音乐天赋,于歌曲、舞蹈皆无所长,可是臣妾的耳朵眼睛都挑剔,只喜欢看好的,听好的。子佩若真如丽妃那般出色,臣妾可期待的很。阿瞒,今年千秋节,唤她一舞如何?”李隆基听到前头还笑,“又弄鬼,你的笛子吹得不好吗?”到后头不由得呵斥,“再胡说打你的嘴,又不是朕的姬妾,怎好唤儿子房里人跳舞。”惠妃拈了一朵明黄的唐菖蒲花在手,娇嫩的花瓣经不起揉捏,蔫蔫嗒嗒,她随意抛了出去,方才横睨着他,嗔怪道,“阿瞒广有天下,只要想要,谁的房里人不能要。从前‘花鸟使’为求献媚争宠,无所不用其极,曾将民间富户官员的姬妾、妻房掳入宫中,引起民怨沸腾。帝妃二人久坐深宫,对其中纠葛知之甚少,不过偶然听说了,也只是当做笑谈。李隆基歪在榻上,左手撑着身子,右手指了惠妃,眼睛忽闪闪亮晶晶地,似笑非笑,满含揶揄。“幸而已惩治了王洛卿,不然今日我竟无言以对。”惠妃眼波流转,万千怨妒痴恼爱恨纠缠尽在其中,看的李隆基心头麻麻痒痒,情不自禁搂住她细窄香肩。惠妃却推了他一下,叹气道,“太子都是当阿耶的人了,仍然如此思念早逝生母,拳拳孝心实在令人感叹。别说他,就连臣妾偶尔想起丽妃的音容笑貌,也十分想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