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婉转垂头,伤心道,“阿耶虽无能,好歹出身世家,做着朝廷命官,年岁又大了,妾实在不忍心连累他老人家一把年纪跪在地上听王妃的呵斥。”李玙低声道,“英芙不至于。”——果然。杜若想,他是久居高位之人,目无下尘,根本看不见自己那一点子精打细算的烦恼。她望住他慢慢开口。“殿下自谓府里权柄牢牢在握,王妃便如那池塘里的青蛙翻不出太大风浪。”李玙一听就明白了,静默片刻,强道,“本王并非不顾你家人死活。”“妾相信殿下言出必行。只是殿下生来是天空中的鹰,草原上的马,想不到后宅里能有多少琐碎的功夫折腾人。妾也不是良善之辈,与其受了人的磋磨再依依求告,情愿先牢牢抓住殿下能给的。”这话仿佛说到了他心里。李玙的目光凝滞许久,温声道,“二娘能居安思危,做这番打算,本王大感欣慰。你说的是,丑话说在头里,总比过后被人算计了才后悔的强些。不过,二娘可知道品级二字意味着什么?”一时之间杜若不明所以,只得搜肠刮肚寻话来说。“呃,便是吃官粮的了吧?”李玙付之一笑,摇头叹息,片刻恢复了油腔滑调,望着杜若眼神殷切而周到。“二娘有令,本王莫敢不从。只是品级事大,还需筹谋,杜郎官的位置倒是已在安排。还望二娘耐心等待。”“……”这混蛋王爷!杜若又气又恼,万没想到如此软硬兼施仍是毫无用处,恨不得一把把他推到地上去。每次在他手上都捞不到丁点好处,这又是拿胡萝卜吊蠢驴了。说到底,韦家权势通天,他要顾虑,窦家身负皇恩,他要维护。唯有杜家,彻彻底底只有他这一个倚仗,他便不当回事罢了。她咬住嘴唇,勉强耐住性子,装出天真模样巧笑倩兮。“那妾便等殿下的好消息了。”李玙冷寂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沉沉地向着虚空中看去。忠王府此节按下不表,却说司天台那里,几个星官都忙着掐算吉日,推演星盘,待向礼部报备过,便于七月三十正式行礼册封寿王正妃。册妃礼仪繁复,在诸多宗室亲贵环绕之下,自晨及昏,延宕了七八个时辰,至晚间方才礼毕。一时杨玉卸了簪环祭服,年轻夫妇酒浓情热,一夜恩爱无话。次日寿王与杨玉携手入宫向惠妃请安,坐定闲话一二,杨洄忽自外头进来,拉着寿王道,“十八郎,我才得了一匹好马,烈性的很,咸宜说你擅驯马,不如来指点我几招。”惠妃笑道,“阿洄难得有事求你,很该与他去。”寿王看向杨玉,得她微微点头方才离去,殿中宫女内侍默不作声鱼贯而出,顷刻间便剩下杨玉一人。惠妃脸上笑意立时淡了下来,徐徐吹散杯中浮起的泡沫。飞仙殿中主位两侧供着极大的冰雕,原本大约雕的迎客松样式,挨在紫金香炉旁边,尖锐明晰的边缘化尽,点点滴滴流下晶莹剔透的清流。杨玉穿着樱桃色软罗对襟圆领衣,乳白衬里,系着珠光长裙,头上密密米珠银花,配一副碎玉金臂钏,较之选秀之时更添了几分少妇娇艳。她是那一路白皙丰硕的美人,身段波澜起伏,看人下意识地压着点眉,欲扬先抑的神色,反而更添挑逗的刺激。“阿玉,你出身妓家,被杨玄琰买做养女教养数年,一朝入京,竟飞上枝头做了凤凰,转瞬飞黄腾达。际遇如此奇崛,不独本朝,连两汉、魏晋都闻所未闻,你觉得如何?”杨玉离座跪伏于地,腰肢垂软,恭顺到了极致。“臣妾身似蒲柳,万般皆由他人。”惠妃满意于她有自知之明,暗想贱女果然比桀骜不驯的杨子佩容易□□,若用得好,这便是辖制雀奴的好辔头。她志得意满,目光寸寸轻挪,犀利如刀,研磨过杨玉的眼角眉梢鼻峰唇线,无一处不精致异常。“万般皆由他人。说得好。你要记住,从今往后,杨家不是你的母家,杨玄琰也不是你的亲眷,唯有雀奴一人,是你终身所靠。”“臣妾明白。”杨玉恭敬地回话。“臣妾说句僭越的话,娘娘威势赫赫,多少高门贵女趋之若鹜,可是娘娘疼爱儿子,愿意顺遂他的心意。拳拳母爱,叫臣妾感动。”这话合了惠妃的心意,她满意的点点头,取了护甲套上,轻轻端详着金护甲上镶嵌的珍珠。“在臣妾心里,服侍王爷要紧,劝着王爷与娘娘齐心协力,更要紧。”到底还是年轻,说话不知分寸,惠妃居高临下看着杨玉,露出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