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宜笑起来,“这么说来,阿耶却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情种天子了。我瞧他对阿娘呀,除非是阿娘死了,没个了局。”惠妃唾道,“死呀活的没个忌讳,我死了,我看你靠谁去?”两人轰然大笑。听得动静,碧桃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抿嘴凑趣儿道,“公主出嫁前便是娘娘的贴心小棉袄,可惜嫁的早了,不然娘娘能少生好些气呢。”“我虽然去了,还有太华,你也当时时拘着她来飞仙殿陪伴阿娘。”碧桃摇头道,“太华公主的性子与您却是两样。”她嘴里说着,拍手叫人进来服侍。牛贵儿随着众人进来,低眉顺目站在一侧不言语。咸宜笑盈盈的目光如蜻蜓点水般从他身上跳一跳便掠了过去。因惠妃才哭过,便有三四个小宫女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走来。那捧盆的宫女走到跟前,双膝跪下,高举沐盆。另两个在旁边屈膝捧着巾帕、靶镜。碧桃上前替惠妃挽起衣袖,卸去手上镯子、戒指,接过一条大毛巾,将她面前衣襟掩了。惠妃方才伸手在面盆中舀水匀脸。咸宜站在旁边,见那金沐盆用极薄的金片锤击成两层莲瓣形状,莲瓣中刻着鸳鸯纹,周边饰以花草,精美至极,顺着日光看过去,有种目眩神迷的美感。牛贵儿察言观色,低声笑道,“公主好像喜欢这个金盆的样式。”惠妃一面匀脸,一面向咸宜道,“这是洛阳一家金铺新打的款式,废工废料,还不曾在街面儿上售卖,只做了几件样品拿来给我瞧。这个盆你阿耶最喜欢,叫留着用。我倒觉得纯金绵软易变,不宜做盆。你既然喜欢,那几件都给你。”咸宜随口道,“既然容易变形,三两日就坏了,我要来何用。”惠妃想起女儿有孕,一应吃穿用度更该精细些才是。“果然肚子里揣了一个,口气就不一样了。你呀,这时候应该问杨洄拿腔作调去呀,怎么反回来拿捏娘家了?罢罢罢,我也不瞒你,那铺子本就是我的私产。你怕用坏了无以为继,不如将整间铺子与你如何?”本朝定例,公主享五百户封邑。唯有咸宜因是惠妃所出,格外受宠,食实封一千户,在三十几个公主当中已是独占鳌头。咸宜听得回嗔作喜,蹲身谢道,“阿娘今日办成了大事,叫我也沾沾喜气儿。”女儿分明还吃着雀奴的醋。惠妃会意一笑,伸手扶她一把,“这是给我外孙的!沾谁的喜气儿。”早有两人抬了高案过来临窗摆了,碧桃扶着惠妃挪到绣墩上,开了妆盒替她敷粉,抹胭脂,画黛眉。春深日晚,宫中花事正盛,飞仙殿修的高,又临近龙池,水汽氤氲与花的甜香胶合在一起,叫人软软欲醉,遥遥可见龙池殿明黄的一角琉璃飞檐,在日光下流淌如金子般耀目的光泽。碧桃与惠妃絮絮谈着大红艳丽,还是浅绛色相宜。碧桃瞧着惠妃叫帕子揉搓得红肿的双目,举着口脂涂了个媚花奴唇样。她忙着摆弄,惠妃无法开口。咸宜眼珠子咕溜溜打转。“今日阿娘得了外孙就送间金铺,他日杨氏有孕,雀奴得了嫡长子,阿娘可还有好东西送人?”惠妃从镜中瞪了女儿一眼,咸宜抚着肚子道,“那就替孩儿谢过外祖。”一时唇妆完毕,惠妃便扯了别的话来闲谈。“说来也是好笑,三郎这回竟取了个东宫六品之女。虽说绝色,母家终究低微些,杜氏本就衰弱,这一支竟是旁支的旁支。”“六品?还是东宫的?往后三哥要帮这丈人谋前程都难呢。”“可不是,我听琴薰说,李林甫在东宫做四品官时,向源乾曜求一个五品职位尚且不成。”咸宜溜了一眼外头站的宫女太监们,娇滴滴笑起来。“表姨与李郎官交好多年,做得太显眼了,我瞧京里常来往这么几家子,竟是无人不知。”“咱们六镇出来的人家,虽说读了些孔孟之道,究竟不拿它当大德行,酸酸叽叽没完。裴太师板正刚直,在世时两人就说不到一处去,偏又死的早,琴薰如何肯安心替他守寡?要不是看裴禛面子上,我瞧她早改嫁了。”说起亲族的是非,说说笑笑这一日便也过了。一时天晚咸宜起身求去,临走向阿娘拜别,欲言又止道,“阿娘,阿耶年富力强,雀奴的事千万急不得。”惠妃安慰女儿,“我心里有数。”待咸宜离去,惠妃独自向窗外望去,一墙之隔的龙池,宫人们嬉笑着用竹竿将池中五彩鸳鸯往漩涡里撵,逼得这些扁毛畜生连飞带跳,闹将个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