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好奇地问。“怎么,韦家寻了神医请脉,已知此胎并非男丁吗?”则天皇后曾与高宗王皇后斗争数十年,你来我往厮杀的好不热闹。然最后一锤定音之战,却是则天皇后以自己刚生下的小公主做由头,诬告王皇后扼杀婴孩。其实宫中久有传言,真正扼杀小公主的乃是则天皇后自己。此事发生时,则天皇后已经生下长子李弘。李玙言下之意,是则天皇后有恃无恐,即便折损了小公主,手中尚有儿子可用,英芙此举却是得不偿失。英芙怒道,“我的孩儿,男女都是宝贝!”“听其言,观其行。”李玙满脸厌弃,口气冷淡,对她的行为下了定论。“你这般不知分寸,早晚害了我,害了这一大家子人。”英芙既恼恨又愤怒,身子一抖,忽然觉得力不从心,倒在榻上,这才感觉到腹部压抑良久的剧痛喷薄而出。李玙已快步走出房间。雨浓一直守在外头,见门一开便冲了进来,从李玙身侧掠过,一叠声叫,“六娘!六娘!”,却无人应声,再看英芙,已是昏了过去。雨浓吓得回身厉声大叫。风骤等数十人一拥而上,围了个团团满满。雨浓用手在她脉上摸了摸,嘴唇上人中上着力掐了两把,掐的指印如许来深,竟也没有反应。雨浓重重往地下一坐,呀的叫了一声,抱头痛哭。“这可怎么好!”急的风骤拉她道,“你哭有什么用呀!先叫太医!”李玙皱着眉三两步跨出院子,对长生摇了摇头。长生何等伶俐,一挥拂尘笑道,“晚上花园里蚊虫多,奴婢预备了肩舆,殿下坐着去吧。”李玙自顾自背着手走在前头。“这王府就快跟她姓了韦了。”“王妃年轻,难免沉不住气,多熬两年就好了。从前张娘子不——”长生笑嘻嘻应和,见李玙脸上神色难看,忙捂了嘴,“奴婢该打。”李玙沉着脸闷了半晌,直到行至花园中间儿,前后都无人时,方才低声抱怨。“这种女人,如蝇逐臭,把本王当块带血的肥羊肉,又腥又膻好吃得很。”园中蚊蝇嗡嗡,长生眨了眨眼没敢说话。李玙想了想,英朗的面孔上忽然浮起一层阴沉的嗤笑。“我这里尚且如此,你说宫里得有多热闹?”长生附在他耳边。“这几日宫里闹得不可开交,只是圣人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奴婢想着,还得多安几颗钉子才好。只是这等密事,寻常看重钱帛的奴才不可尽信,却是无人可用呢。”李玙深知此节为难,然也无可奈何,只得道,“从长计议吧。”乐水居。李玙洗浴完毕,换了干净寝衣,散着头发,大马金刀坐在寝室榻上,面前摆着一盏越州白瓷茶杯,热水泡茶,空气中弥漫着隐隐茶味清苦。明亮的灯光底下,杜若避无可避,只能直愣愣看他。李玙的肤色较李璘、柳绩、杨洄都再略深一点,五官轮廓坚毅挺拔,眉眼锋利激越,即便在半胡半汉的六镇儿郎之中,鼻梁也显得太过挺直,而且并非一根爽直的线条滚滚而下,而是像鸽子似的,在上三分之一处额外隆起,令他的侧脸在英朗之外,还多了些傲然冷淡。李璘文弱执拗,柳绩粗豪赤诚,杨洄顽皮佻达。李玙呢?仿佛复杂许多。长安的初夏,夜里清寒未减,他只穿一件宽松的细布单衣,似乎全然不知冷热,薄薄的白色衣料底下,肩膀、手臂乃至身前都绷紧而骁悍,散发出全然陌生的硬朗。杜若略有些怔忪。“二娘看够了吗?”杜若登时无言以对,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垂首侍立在窗前。因铃兰说他要来,为符合妾侍的题中应有之义,她只得重穿上入府那日的牙色小衫与湖蓝百褶窄裙,郑重披了琥珀色缭绫袍子,只未系织金石榴红腰带,头上独戴赤金珊瑚头玉兰簪子。珊瑚以血红色为尊,她这套十二根四时花卉却都是肉粉色的,少了寻常珊瑚的贵气,着意温柔,是日前他送到杜家那盒首饰中的一部分。李玙抬眼端详,杜若身后的朱红雕花窗棂恰如画框,圈出八角景致。初夏的夜空未曾黑透,竟是半明半昧,层层叠叠的宝蓝色天幕上,星子炫丽如宝石闪烁不定。院中一棵紫藤缠绕着横逸而出,风过时微微轻颤,墨绿枝藤底下挂着深紫粉白如小囊的轻巧花瓣,在幽微光线中比白日更添乖巧。风景细刻如工笔,杜若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恰是仕女图中人。只可惜美人儿年岁尚小,生涩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