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静静侍立一旁,欲言又止模样。杜若便淡淡问,“姐姐有话直说就是。”“府里晨昏定省规矩甚严,娘子不妨早睡,免得明朝辛苦。”杜若听得奇怪。京中勋贵多从军功出身,对孝悌规矩都不甚在意,尤其韦家世代戍边,从未从诗礼上发家,英芙在娘家时便不曾每日向母亲房中早晚问安。当年学里讲到此节,她还嗤之以鼻。“从前也如此么?”铃兰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低声道,“从前没有,前日王妃身边的雨浓忽然说起来,说府中人多,要立规矩。”她边说边揣度杜若神色,见她神态平静,并无恼怒激愤之意,不由暗暗纳罕。杜若看一眼门外垂手侍立的十来个人,虽然近在咫尺,却是鸦雀不闻,暗赞铃兰谨慎,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头先李玙为着英芙派人跟他的行踪发了老大一通脾气,如今为何明知英芙的手已伸进乐水居来了,却无动于衷呢。铃兰絮絮说起问安的时间、规矩。原来不止妾侍们,就连已经搬去‘百孙院’居住的大郎广平王,都要早晚奔波回府,走这一趟程序。杜若听得有趣,捻着一枚棋子微微眯起眼睛。“大郎的生母应当如何称呼?”铃兰飞快的扫了杜若一眼。“娘子,府中妾侍众多,几个孩子的生母各不相同。要说高出一头的,唯有张孺人。”——诶?杜若眼皮一跳,那回与李玙倾谈,他说起寻常皇子不比太子,只有两员孺人名额,又说各王府多已满员。听他言下之意,她还以为他身边尚无孺人。这个捉狭鬼,一不留神又被他言语花样骗过了,杜若心底暗恼,面上只装作无事。“只有张孺人?”“是,只有张孺人。她比王妃早入府四五年,与崔长史甚是和睦。长史管着府中数百仆从,一应琐事皆与张孺人商量着办。”想来这个张孺人就是前番长生提起,管着王将军家眷往来的那位张娘子了。原来英芙并非一枝独秀,如今怀着嫡子,竟连掌家大权都不曾揽过来,这番格局却是有趣的很。杜若眉头皱起,半晌无话。窗格外夜色深沉,朗月如钩,万千星子明亮闪烁,犹如翻倒漫天水晶。铃兰察言观色,便又加了两句,“张孺人的祖母窦氏,是圣人生母,昭成顺圣皇后的亲妹妹。”杜若听得一头雾水,转目瞧着她。铃兰又道,“昭成顺圣皇后去的早,圣人兄妹六人少年失恃。是窦氏不顾自身安危,入宫亲去照料的。因此圣人对窦氏十分感激亲近。”杜若倒抽一口冷气,想起学中曾流传的一则谣言。“姐姐说的,可是被则天皇后身边的婢女韦团儿,诬告害死的那位昭成顺圣皇后?”铃兰点头道,“哪里还有两个昭成皇后呢?当年则天皇后临朝称帝,将已登基的皇帝李旦贬为太子,囚禁宫中,吃穿用度皆由婢女韦团儿随意打发。那韦团儿仗着则天皇后宠爱,颐指气使,任意驱遣太子,后来更是想逼迫太子做她的入幕之宾。”杜若大为震惊。“天下竟有这等荒唐事?仆婢竟敢凌驾于帝王之上?”“是啊,太子即便失势,毕竟曾坐过龙椅,怎肯忍受这般屈辱。那韦团儿威逼利诱皆未能如愿,又见太子宠爱妾侍窦氏,信任正室刘氏,恼怒羞愤,竟向则天皇后诬告窦氏与刘氏施用厌胜之术诅咒则天皇后。”杜若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声道,“则天皇后必然不曾放过她二人了?”作者有话要说:张孺人来历不俗只在此山中,一“则天皇后何等雷霆手段,?震怒之下不知用了何等阴毒的手段杀害二人,还挫骨扬灰,令其不见踪迹。以至于后来圣人登基为帝,?想将母亲入土为安都不可得,只能以招魂的方式安葬。”杜若微微向后一缩,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心中已经了然这故事的终局。王府的夜与外头坊城截然不同,听不到丁点儿街道上动静,静谧的好似不在人间。一弯清浅的新月遥遥挂在天边,?夜风带着海桐似有若无的香气徐徐吹来,?把静默的夜晚点缀的格外宁馨。铃兰瞧她面色青白,?忙站起来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上。“奴婢听宫中老嬷嬷说,圣人掌握大权后,?一力独断,?将‘驸马房’斩草除根,?明面上是因为韦氏皇后乱政,?实际却是恨毒了韦团儿。”‘斩草除根’四个字仿佛冰凉的手爪探进杜若肠胃里,?把五脏六腑使劲拧了几把,?痛的她又酸又冷。原来驸马房于圣人有杀母之仇,这个血脉,阿娘万万承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