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的心性,实在不是一般闺中女儿。忠王府。暴雨倾盆。天地被细密的雨幕笼罩,哗哗如柱,如蒙上一层青灰色的纱,水流顺着檐角飞溅而下,将青石板地面敲打的砰砰作响,惹的人心头烦乱。英芙坐在窗前,手里抖着一帧精致的兰花笺,摇头漫声感慨。“若儿可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雨浓凑上来扫了眼兰花笺,嘻嘻笑道,“奴婢看低了杜二娘,上回还说她必是做妾侍的命,如今倒是攀上高枝儿了。”英芙唾道,“王妃这么容易做上么?”“咱们府里不容易,那是因为咱们王爷位次高,招了圣人的忌讳,又格外疙瘩难伺候些。永王那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册妃,还不就是圣人一转念的事儿。”英芙低头看了看廊下站着的几个丫头,绣鞋和裙角都叫飞溅的雨水打湿了。她扬手示意风骤出去叫她们散了,微微叹气。“阿璘确实无足轻重,所以娘娘懒怠替他操办,一年年耽搁下来,都十七了,身边一个女人没有,着实不像话。不过他这么胡搅蛮缠闹一通,只怕还真成了。”雨浓嬉笑着竖起两根指头。“那今年你要添两个妯娌,永王那里添一个杜二娘,寿王那里添一个杨四娘。”英芙扶额长叹。“圣人都还没吐口呢,你这儿就都算上了。你且说如今这张帖子怎么办吧?这节骨眼儿上,若儿偏嚷着要来赏海棠。她要赏的是海棠吗?分明就是要赏阿璘!她这是成心挑唆着要阿璘赶紧替她吆喝去呢!”“杜二娘心思玲珑,做得成永王妃自然最好,她与咱们韦家也算一条心。就怕万一做不成,往后永王册了别的王妃,再与她拉拉扯扯的,倒显得咱们撺掇了她不知好歹似的。王爷与永王情分深,万年打不散的亲兄弟,倘若你与永王妃处不来,就拖了王爷后腿了。”“要不是怕这个,我何妨顺水推舟送她一程呢。”英芙望着外头白茫茫一片越下越大的豪雨,无力苦笑。“杜伯伯区区六品,还是东宫属官,阿璘再怎么不得圣心,真册了这位,岂不是整个宗室陪他丢脸?”雨浓皱眉想了想,就手接了风骤端来的新鲜果子,捡了小巧软糯的用小碟子装了送到英芙手上,忽然福至心灵,冒出个主意。“杜二娘的事儿能不能成还在两说,寿王的事儿却是杨家与惠妃娘娘都点了头的,必出不了岔子。咱们要撇干系,不如应季办个海棠宴,就以海棠为题斗花,主客请杨四娘,叫杜二娘来做个陪客,再请永王作壁上观。反正你们三个确是同学,又都沾着亲眷,聚聚何妨?往后就算永王妃要计较,你只说杜二娘是杨四娘拉来的就成了嘛。反正咱们王爷和寿王少来往,计较不到你头上。”这倒真是个现成的好主意!英芙又想了想,使小银叉子尝了口梨花软糕馃子,笑吟吟咽了。转过几日,雨水稍停,金乌破云而出,照得朗朗乾坤一派生气,英芙站在廊下赏内府局才送来的金鱼。她家常穿着宽身蜜合色锦衫,镶了青纱边,底下系一条白银挑线穿花缕金裙子。蜜合色难穿,肤色略黑一点便显老相,又要气度端庄娴雅才俊逸。英芙肤色白净,又端庄持重,十分和衬。院中硕大的铜缸按制贴金,注满了水,一个足有五百斤重,金灿灿的缸壁反射着炫目阳光,水光四射闪耀无比,衬得三四片才巴掌大的翠绿荷叶有些寒酸。英芙临水站着,侧头照了照倩影,颇自得。一尾鲤鱼盈盈游过,搅得涟漪顿生,她眼神稍稍游离,便见一抹榴花红的倩影迤逦而来,离开三步远便含笑下拜,恭敬请安。“忠王妃金安。”英芙回身虚扶了一把,身子几乎未动。“若儿起来吧,我受不起你的礼呢。”杜若笑意款款起身,毫不忸怩地站在英芙跟前低一级的台阶上,仰起脸微笑。“王妃念旧,我却不能不识相。”才初春时节,她已换下织锦、缎面等厚重面料,换上了绫罗。桃心领窄袖蝶恋花纹样的银白小衣底下扎着嫩绿厚纱长裙,紧窄的腰身只有盈盈一握,外头披一层半透明的浅榴花红蛇皮绫外衫,鲜艳明快的配色衬得她大了两岁,仿似已有二八年华,堪堪可折,再看头上却还是简薄双环,插着七八枚雪白东珠镶银纹独头簪,闪闪烁烁似漫天星子。英芙双眸微睐,淡声道,“若儿大了,眼见就要嫁人了,不该再扎这种小孩子的发髻。”杜若惊奇道,“宫闱局前日说我已落了选,阿娘好泄气,说要多留我两年,过了十六再议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