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安然笼住衣领。日光斑驳地打在身上,才显出墨色莲花里头是混着金线的,偶见星芒一闪,衬得她两眼明亮如星。“阿姐,你说……茶花又不美,送什么不好送山茶。”她转头问杜蘅,“我最不喜欢山茶了。”杜蘅顺手提起花铲松土,闻言打趣儿。“得意的你?!遥遥看那么两眼,话都不曾说过,人家能知道你喜欢什么?还不是捡好的送来。你想他投其所好,往后慢慢儿的告诉就是了,嫁过去日子且长着。再说茶花怎么不好?这么大的花,花期又长颜色又浓郁。你不喜欢,就留在家里,我瞧着倒是极好。”“花是挺美的,就是长在树上垂头耷脑的不精神,摘下来飘在琉璃盆子里还能看看。”杜若嫌弃又担忧地嘀咕,“阿姐呀,往后要是他喜欢的我都不喜欢,那可怎么办?”“他?到底哪个他呀?问你问不出个名姓来。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杜若脸上一红,瘪瘪嘴,“阿耶阿娘翻来覆去问了七日了!是个贼也审出赃来了,我真知道,能瞒你?”杜蘅用手背掩嘴笑了一会儿才开解她。“我知道,这花撩拨得小娘子的心思活络了,要寻个名姓含在心口儿里念着,暖着,捂热了才好。依我看,你这位郎君也是个傻的,光会送花,什么都不留下。要说还没过明路不好留下名姓,哪怕给个序齿呢?三啊五的,还是十一十二?怎么也不能让小娘子蒙着眼睛念想啊!”杜蘅挺直腰摸着下巴畅想未来。“其实嫁去哪位王爷府上都是一步登天的大好事儿,可是一家子兄弟也有的俊,有的丑——诶,可有丑的?”这些车轱辘话,这几日杜若心里也过了好几遍了,哪有头绪?她迟迟摇头,眼神愣愣地落在金茶上。他难道喜欢金色么?西跨院里,杜有邻听说柳绩主动提高了聘礼,喜得眉毛一扬。“刚好,我才瞧中了几件首饰,那日若儿忽然病了,没买上。东西都贵,估摸还未出手。”韦氏盘腿坐在榻上摇着一柄羽扇,淡声劝阻。“蘅儿嫁在跟前,跟女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替她留些体面吧。”唐人嫁女都爱攀比聘礼高低,以为脸面。聘礼多的人家,甚至要开流水席公然晾晒,邀约四邻围观。不过差不多的人家,晒过之后,通常只取十中一二,大头仍要混在嫁妆里送归男家。也有人成心卖女得财,怕亲眷提起来不好看,便把女儿远远嫁去千里之外。杜有邻皱起眉头。“小柳郎手笔大,想是外财颇多。”他想了想笑起来。“人家说‘崔卢李郑王’是卖女家,嫁一女可得千贯,我们杜家也不差么。”韦氏听不得这种盘算,心头怒意滚滚,忙默诵《心经》。杜有邻不察,尤在得意。“先以为蘅儿不顶用。如今若儿在关键时候,正缺银钱花,这婚事结的好。”韦氏劈头打断,直接问。“这百贯你肯给蘅儿留多少?”杜有邻随口应道。“予她二三十贯也不少了,你不是说若儿替她备嫁花了四十贯?便不拿聘礼贴她,嫁妆也说得过去了。才嫁个八品,还想赔送多少?”韦氏冷眼看他,当初青葱岁月,杜有邻也是个翩翩俗世少年郎,且有肝胆违逆爷娘意愿,再娶韦家女,护她一生平安顺遂,今日怎么成了这幅猥琐模样。初婚时她夜间时常惊惧而醒,对身边人百般畏惧。杜有邻便以礼相待,另寻侍女服侍,予她长日安宁。杜家阿公见韦家‘郎官房’未受韦后牵累,反有发达迹象,撺掇她与堂兄弟们走动。韦氏本就是冒籍,又疑心住持害死堂姐,根本不敢见‘朗官房’亲眷的面。阿公失望,言语间带出她拖累了独子前程的埋怨。杜有邻便求了阿娘在京中置办宅院,带着她搬离公婆眼前。韦氏也拿不准他这份周到妥帖的情谊,究竟是对二姐还是对自己,毕竟二姐与他虽订过亲事,事实上都不曾当面说话。后来时局慢慢安定,她能觉出来杜有邻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重又生出了仕途期望。圣人登基之初,用的还是则天皇后手底下的旧人,各项体制遵照旧例,百官摸不准他脾性,又惊骇于他杀人如麻,做事都有些不偏不倚,无过便得功的意思,以至于政务进展缓慢。后来圣人重用一代文宗张说为相。此人执掌文坛三十年,文章慷慨悲壮,虽有贪墨之癖,却三起三落,始终沉浮在权力中心。从他开始,中下层官员便发现了一条新的晋升之路:写诗。杜有邻在诗歌上下了不止十年的功夫,奈何天赋平平,未有佳作。期间一个又一个文士以进士词科进用,靠制诰诗词得到重用。尤其是张说一力提拔的张九龄,诗文绝佳,有‘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之名句,更兼风度翩翩,极得恩宠,如今已官居左相十年,统领群臣,一手把持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