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绩沉着脸,低声道,“某再问一遍,杜家可还有女郎待嫁?”他在这里拷问媒人,旁的汉子皆是头回上延寿坊走亲访友,也正东张西望看他宅院。中有一个站在院里四处瞄了瞄,见树大墙旧,积年的老青苔填满石板缝,便扭头与旁人夸口。“哥哥这处宅子却好,以前仿佛是太仆寺吕郎官家。四邻都是做官的。”搭话那个姓常,众人唤作常青的,点头应道,“正是呢,隔壁便是东宫司议郎杜郎官家。”他听见柳绩问,将头冒了出来。“听闻杜郎官家二娘貌美如花,已是选进王府了。欸,哥哥结亲的杜家与东宫杜郎官可是亲眷?”前头那个识得吕郎官的笑推了常青一把。“天下做官的杜氏自然都是一家,即便隔了房头儿,一笔还能写出两个杜字不成?”他眼珠转了转。“杜郎官家小娘已选定了吗?就是上巳节那日是不是?好大脸面!若封个三品、五品,转头就比她阿耶品级高了。”“进王府当什么差竟有品级?”几个光秃秃白身汉子闻所未闻女人做官,各个凑过来问。常青年过四十仍无一官半职,只在柳绩手下做个最低等的普通侍卫,半老头子事事倒要向年轻儿郎请示汇报,若是旁人自然诸多尴尬。亏他性情沉稳豁达,并不以为意,反与柳绩极要好,又因他家中与内侍监治下宫闱局的管事沾亲带故,听得许多帝王家秘事,当下摇头晃脑卖弄。“来来来,儿子们蹲下,好好叫声阿耶,便讲与你知道。”几个人又笑又骂,推推攘攘,将他圈在中间,却把新郎官柳绩忘在那头不理。却不想常青搭着好大架子,咳嗽连连,半日说不出来,只管清嗓子。秦大远远瞧着好笑。“常二狗定是哄咱们取乐,这会儿编不下去了。”常青本是想换了文绉绉用语,絮絮讲来,话含在嘴里还没往外吐,就被他一激,扭头冲着柳绩几个大声喊。“去你妈的贼秃!杜家小娘生的美,何用当差!选去给永王做小老婆了!”柳绩心头直如一把匕首生生插了进去,疼的都忘了喊,面色灰败,一手死死攥住媒人腕子,捏的她整条胳膊酸软麻胀使不上劲儿。“郎官放手,放手。此事实不与小妇人相干。”柳绩下手果然狠,媒人整个身子扭来扭去。秦二见状不对,拍拍柳绩肩头,他两只眼睛独狼似瞪起来,寒光闪闪。饶是捉贼拿凶惯了的秦二也给唬了一跳。那头还有人直眉瞪眼发问。“这天底下有王法吗?亲王家连小老婆都有品级,吃朝廷俸禄?!咱们辛辛苦苦黑天白日街上打转,还吃不着一口好的呢!”常青嘿嘿笑,指着他笑骂。“种田汉脚底泥没洗净,少见多怪!太子家良娣正三品呢!一年单禄米四百石,职田还有十八顷!”一顷地换得五十亩,在场这些人除了柳绩都算流外,就没一个祖上有田留下的,便曾经有过,也早败掉。听得做太子的小老婆竟可得职田十八顷,足足九百亩,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性子软弱的张口结舌,唯有羡慕而已。刁滑的却是眼眸深沉,直想天生老子一条命,凭什么便不如人。秦大算得柳绩左膀右臂,知道柳家倒是曾有个小庄,当初为了走金吾卫门路,折变了现钱打点。秦大低声呆问,“哥哥家从前小庄可有百亩?”柳绩耳朵里哪儿还听得见‘小庄’两个字,虎口越掐越紧,箍住媒人生生要卡断一般,疼的她倒抽气儿。她气若游丝,哼哼唧唧挤出几个字。“上巳节二娘子确去应选,至于中是未中,奴着实不知啊。”秦二听的一愣,脱口问道,“怎么?隔壁杜郎官就是哥哥岳丈?”“哟哟,哥哥发达了可莫要忘了兄弟们!”几个汉子耳朵竖的足有兔子长,闻言围过来,艳羡不已。常青问,“哥哥娶的竟是司议郎家女?”媒人察觉柳绩好脸面,当着人多不敢胡乱撒性子,毕竟肖想小姨子说不出口,不待柳绩吭声,她忙抢答。“奴为柳郎官说的就是隔壁杜家!”“荷!”常青看着一墙之隔的杜宅啧啧赞叹。“所以我说哥哥有运道呢!这才与杜家做亲,就得个有品级的小姨子,往后劳那便宜妹夫伸伸手,哥哥难道做不得将军?”金吾卫在外人看来,也算沾得皇室尊崇。毕竟皇帝出行,贴身一层护卫的是左右千牛卫,左右监门卫,外面一层便是左右金吾卫。老百姓夹道观望,看到的都是金吾卫制服。然而咫尺之遥,身份差异何止天上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