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砍掉头颅的年青使者的灵魂在深山中度过了没有丝毫生存感觉的几天,后来慢慢产生了一些神志和智慧,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明白自己已经不是人间一人,而是阴司里的一个鬼魂。
年青慢慢回忆了出使淮南前后的经过,想到自己受酷刑时的剧痛,浑身简直要冒出血汗来。他当时实在是疼得吃不消了,于是他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他不想死,他想回家,当时他想到了父亲母亲。而现在,成了鬼魂的他,除了思念父母之外,他还想起了另一个人,这就是他的未婚妻。
如果他不被砍杀的话,他今年的阳寿是十九岁,而他在三年之前就跟未婚妻订婚了。虽然是父母做主,媒妁之言,但他先后三次见过未婚妻。那姑娘真是漂亮极了,眉眼、嘴唇和整个的脸蛋都是令他那么的可心可意,又是无法言说的神神秘秘。也许正是上天的恩赐:父母做主,媒妁之言,及他本人的眼光和心理感受,三者竟结合得如此的完美,跟后人之后人的自由自主的恋爱简直毫无二致。
十九岁的他是渴望得到爱情的,哪晓得这一次的出使竟断送了一切。现在成了鬼魂的他,其情意已经超过了生命,他仍然情不自禁地思念心中的那个她。于是他决定向阎王府告假之后,回家探望父母,稍稍绕道去看望她。
三更天时,他飘过山岭,渡过河沟,到达了家乡,进入家门,看望了父母亲。显然,父母亲对他的死毫无所知,心中仍然存着等他归来之后给他完婚的打算和计划。儿女到了婚嫁年龄之后,其父母一般总是希望儿女早些成婚的,并且总是希望能够早些抱上第三代。希望自身基因的存续,并且希望早些实现眼睛可见的存在,这个也许是上天赋予的心愿,是生物学最根本的意义。
看望父母之后,年青使者的灵魂便飘移向未婚妻的家。按照当时的礼节,他首先看望了准岳父岳母。其时准岳父岳母坐在床上,正在谈论女儿的嫁妆问题,显然也是在准备媒人什么时候登门“通话”求完婚之事。准岳母催促准岳父说:“事情是要有所提前的,哪能等到女儿出门的前几天才准备嫁妆的呢?”准岳父说:“知道,我知道的,我不是也在想这件事吗?我虽然不曾说出口,但心里头并不曾忘掉这件事的。我在想:那樟木箱子的木料,是不是还不够?要等木匠来好好看一看的……”
看望完准岳父准岳母之后,年青使者魂来到了未婚妻的窗前。他从窗户的罅隙里窥视进去,他望见了一张清纯而安静的姑娘的脸,她睡得正香呢。他顿时心潮涌动了起来:“是她,不错,正是她!她这个可爱的样子,一切都是正好的样子。我一望见她,好像我自己也变了个样子,更奇妙的是,我一望见她,什么不好的感觉都没有了,都烟消云散了,而她却成了最美妙的一切……
正这样看着想着的时候,年青使者魂竟忘记了生死的界限,忘记了阴阳的相隔,他便前进两步,想跟她更靠近些,想摸一摸她的手,忽然,阴阳的无形隔离墙撞击了他一下,他才想到了自己已经跟她生死相离了。所有的一切对美好的向往和祈盼,都被击碎。于是他远远地站着望着她,凝神望着她,心中的痛苦如刀割,双眼噙满了眼泪。……
话说扬州刺史乐綝,正在私室内跟小妾亲热。事情正在进行中,忽然听得家臣报告说“司马大都督派使者来通报要事,望使君大人前往或将使者请至私宅来”。乐綝一听,便减了兴致,草草完成了跟小妾的好事,前往官廨接见相府来的使者。使者呈上密书,乐綝展开读之,其要义就是诸葛诞时刻有谋反的可能,令他加强军士的训练,时刻准备出发剿灭叛贼。
乐綝览毕,对使者道:“请回复大都督,微臣将遵从其指令,时刻听从大都督调遣。”并修了一封短笺,让使者带回相府复命。
招待了一顿酒肉,送走使者之后,乐綝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到军营之外的山坡上和河流边徜徉了一两个时辰,回到军营的一间小餐室之后,跟几个心腹一起,依然是酒肉。一边吃喝一边闲聊,一直吃到接近三更天方散。回府睡觉,正在迷迷糊糊的做着一个什么梦的时候,忽然被传令官叫醒。传令官报告说:“诸葛诞率领一千多人马奔杀过来了!”
乐綝吃了一大惊,一跳便起了身,急忙登上瞭望楼,借着刚刚显现的晨曦伸长着脖子远望,发现一队士兵正由西南向南门的方向奔杀过来。连忙下来奔到城门处,令守门官检查城门的关闭、吊桥的拽起等情况,并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打开城门放下吊桥。他自己则立于城墙的掩体之后,观察着诸葛诞军的动静。
诸葛诞来到了城门下,仰着头对城里喊道:“我是两淮总摄镇东大将军高平侯诸葛诞!请使君乐綝将军打话!”
乐綝在掩体后窥视着谛听着,想:“我理你个屁!你叫吧,叫吧,你嗓子喊破了我也不理你!看你怎么着!”
高喊了一会儿,见没有一个人应答,好像是对着空气或对着一城的死人而喊叫的。诸葛诞急成了泼猴似的,大骂道:“乐綝匹夫,竟敢如此!看我不把你城池击得粉碎!”
于是便下令攻城。但撞击车没有驶过来,软梯和绳索却带来了不少。
于是诸葛诞属下的二十来员骁将,便迅速下马渡过了壕沟,紧接着便以惊人的速度,借助软梯和绳索,像猴子那样轻巧敏捷的越过了城墙,杀散了守门的军士。而守门的军士几乎不曾出现稍有力量的抵抗。
于是城门被打开。诸葛诞率领人马蜂拥而进,借助风力放起火来。而黄油带来得不少,火势迅速扩展蔓延。
见情况实在不妙,乐綝早吓得躲进了自家的楼上。可是庙及和尚都没有能够逃脱,只一会儿的工夫,诸葛诞便杀到了乐綝家的楼下。
乐綝躲在楼上战战兢兢。十几个家人在一楼时早被诸葛诞的士兵所控制,而几个家丁早已逃得不见人影儿。
诸葛诞断定乐綝就在楼上,带着几个军士握着利剑登上楼来,果然看见乐綝手握着大刀躲在床角处。诸葛诞大吼道:“你父亲乐进,过去是受魏国大恩的!你不思报恩,你这忘恩负义之徒!反欲归顺司马昭吗?”乐綝结巴了一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的,而诸葛诞神速般一刀砍掉了他的手腕,又一刀刺进了他的胸膛。乐綝因紧张、惊恐过度而并没有能够作出有效的反抗。
杀死了乐綝之后,诸葛诞更是积极备战,“三管齐下”:一是令人具表列数司马昭的罪状,派人快速申奏洛阳;二是大聚两淮的屯田户口十多万,加之扬州的新降兵四万余人,计约十五万人,囤积粮草,准备进兵;三是令长使吴纲将自己的亲儿子诸葛靓送入吴国作为人质,以此作为“信物”,请求吴国出兵共讨司马昭。
各位看官:下面转而说一点当时吴国内部的一些情况。吴国丞相孙峻,三十七八岁的年纪,本是强悍健壮、勇猛威武、活力勃发之人,有一天晚间,差不多和平时一样,喝了四五桮酒,吃了一些荤菜素菜,过了不过一两个时辰,忽然觉得胸部疼痛不适,他也没有多加理会,以为过一段时候会自然好的。哪想到却越疼越厉害,感到由原来的胸部扩展到整个腹部都剧烈疼痛起来。于是连忙请来了太医,太医给他把了脉,开了桂枝、黄麻、桑菊、大柴胡等药物,服用了两次之后,疼痛似乎约略减轻了一些,但几个时辰一过,比原先更为严重的疼痛就会无情地袭击而来,整个下腹部就像刀子在剜割一样,把个丞相兼大将军疼得竟在床上滚动、呻吟起来。他被剧痛折磨得一身大汗,终于被疼痛所降伏:他想到了死亡。
于是孙峻忍着剧痛召来了堂弟孙琳,向他交代了后事,将辅政之权托付给了堂弟孙綝。而他竟疼得全身没有了力气,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更谈不上下床走路了。又过了数日,他茶饭不进,口说胡话,说老祖宗们都来接他回家。再后来,只看到他嘴唇翕动着,而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在夜间约四更天的时候,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孙峻的堂弟孙綝,本来就是个诵读书经较少但武艺十分高强之人,脾气极其暴躁,跟人说话,三句话不对路就瞪眼睛要动手打人,甚至动刀子要人性命。而堂哥孙峻把权力赋予了他,使原本暴躁的脾气和权力的任性两者抱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似的,动不动就会去炸掉他所不顺眼的人。
一天晚宴,他令一名被人人暗称为“酒大桶”的内官给百官敬酒,兼试探各人能不能服从他。敬到最后,几乎人人都吃不消了。大司马滕胤、将军吕据、王惇等人道:“丞相,来日方长,饮酒的事可慢慢来,下次百官还可以相聚。今日饮酒就到此为止吧。愿者多饮,不愿者就少饮,随各人意为好。”
孙綝却瞪起了怒眼,吼道:“什么话!我敬酒,你们竟然敢不饮?莫非想反了不成?”
滕胤等道:“丞相,话岂能如此说!饮酒归饮酒,岂能如此的加罪于人呢!”
孙綝已经怒不可遏了,他酒桮一摔,预先准备好的武士们一拥而上,立即将滕胤、吕据、王惇三人控制了起来。孙綝咬牙切齿地吼道:“拉下去!斩!”
俗话说:“蚂蚁临死还要蹬几脚呢。”滕胤、吕据、王惇三人也完全愤怒极了,武士们一边拉着他们,他们一边拼命骂道:“孙綝小儿!残暴独夫!将来不得好死!将来会灭门绝户!”直到武士们砍下他们的头颅时,他们才停止了痛骂。
孙綝如此的残暴,滥杀大臣,吴主孙亮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然而却无可奈何。所有的权柄都集中在孙綝一个人的手上。
所以,诸葛诞的使臣吴纲带着作为“信物”的诸葛靓直接去石头城拜见孙綝。施礼完毕,孙綝眼光直逼着吴纲问道:“诸葛诞令你将他的儿子送过来,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吴纲回答道:“诸葛诞是蜀汉诸葛武侯的族弟,一向侍奉魏国,对魏国主上忠贞不二。如今眼睁睁看见司马昭欺君罔上,废主弄权,想要兴兵讨伐,然而深感力量不足,所以特来归降。担心口说无凭,所以专程送亲儿子诸葛靓过来作为抵押。万望丞相发兵相助。其大恩大德,永志不忘!”
孙綝看了两看小儿童模样的诸葛靓,跟诸葛诞长相绝对的相似,觉得是诸葛诞亲生的儿子无疑。又请了两名内官帮着“长长眼”,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孙綝又想:“既然人家把亲儿子送来了,其心一定是真诚的。”于是答应了吴纲的请求,招待了吴纲等一顿酒饭,让他们回去复命,留下了诸葛诞的儿子诸葛靓。
于是孙綝派大将全怿、全端为主将,于诠为合后,朱異、唐咨为先锋,文钦为向导,起兵七万,分三队气势勃勃地开进而来。诸葛诞非常兴奋,于是陈兵准备迎接。
跟诸葛诞的非常兴奋截然相反的是,司马昭是异常的愤怒。他一擂几案,准备亲自前往征讨诸葛诞。“我要亲手杀了他!”他恶狠狠地道。
贾充进谏道:“主公乘父兄之基业,虽然恩德广布,然而尚没有遍及四海。现在丢下天子而前往,如果一朝生变,悔之何及呢?”
“一朝生变”一语深深震动了司马昭。他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那依您之见呢?”
贾充道:“主公不如奏请太后及天子一同出征,可保稳妥无虞。”
司马昭立马想到了“绑架、软禁太后及天子”的意思,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人的好多心里所想的话是不宜说出口的。——但是司马昭喜悦的表情立即显现,表达了他的内心。他的双眼都笑细了,道:“您这话正合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