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带着所剩不多的门人,一点点拼完同门的尸体的。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顶着莫大的哀恸,仔仔细细的勘验了一番他们身上的伤痕。那些个触目惊心的伤痕多为一击毙命,且武器恐为软鞭一类。有如此本事,又灵力滔天的狼妖,他压根都不用去猜。什么黑衣少年,什么存着善意的妖,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一场美梦。最后害人害己,不得善果。他真的很想问问戮峫,那些同门,都同他曾说过话,抢过饭,说不定还曾与他一起嬉闹过,如此这般他怎么舍得动手?当日杀他虚臾门人之时,戮峫可有半点心慈手软,如今怎能堂而皇之说他的妖众无辜?他的门人便不无辜吗?思及此,沈季淞眼角有些微红,他深深的看了眼戮峫,将那在心底压了许久的愤恨全数淬入眼眶之中。他手下不再留力,灵力爆长,在他的暴戾之气下越发汹涌。这些散妖并不是受过训练的妖军,妖力也参差不齐,既然他杀招已出,自然是有去无回。他也不知怎么了,就这么怔怔的挥着长剑,无所顾忌的引出剑气。那无形的剑气带着利刃,生生劈散出去,将围上来的散妖拦腰斩断。他像是魔怔了一半,剑意之中杀气立现,拦腰劈断似乎成了什么咒术,让他可以抛开先前的天真想法在这儿处杀个痛快。恍惚之中,他似乎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不要”。那声音太过熟悉,可沈季淞却没觉出半点暖意,反而只觉浑身皆被浸泡在寒潭中一般,冰冷麻木。蔺惘然不便掺和他们的恩怨,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立在一边。她对这些散妖没有那么大的恨意,而且在这混乱的情况下,她也担心激怒背后操纵之人,是故并未下死手。冰霜剑法自有游离之态,加上散妖虽多但妖力并不强,她还能勉强支撑。相较之下,沈季淞和戮峫的问题明显更加严重。沈季淞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剑气汹涌半点不留情。而一边的戮峫看着那些被沈季淞拦腰斩断的妖,亦是双目赤红,眼底压着的那些他人看不懂的浓重情绪似乎要溢出眼眶。蔺惘然虽难以读懂他眼底积压的所有情绪,可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她似乎应该制止沈季淞那种近乎狂乱的发泄。可血海深仇横亘于前,谁又能轻易脱身呢?她能吗?苍穹之中的红色灵力仿佛受沈季淞的戾气影响骤然躁动起来,原本如同丝线一般的灵力,竟是一根根汇聚起来,形成了两道血红色的灵光。那灵光的速度极快,转眼之间便没入了戮峫的身体。方才戮峫一边引鞭化去沈季淞的剑气,一边在不伤到那些散妖的前提下将其驱赶,身上早已伤痕密布。那墨色的衣袍也盛不住愈来愈多的鲜血,鲜血浸湿衣袍,顺着垂下的长袖一滴一滴的落在软沙之上,晕开小小的一圈。红色灵力没入其身,戮峫立刻便呕出一口腥血。他脱力般的软倒在黄沙之上,金色的瞳孔一点点暗下去,血色顺着他眼中的血丝一点点铺满了他的眼睛,就连瞳孔也缓缓变得暗红。他原地挣动了几下,尖利犬牙从薄唇中再一次暴出,给他增添了几分戾气。戮峫跌跌撞撞的从沙石上站起身子,喉咙中发出几声低沉的哀嚎,血色的双瞳缓缓扫过地上成堆的妖物尸体,最终落在了沈季淞平淡无波的脸上。他缓缓的眨了眨眼睛,发出了一声浸着绝望的狼嚎。那嚎叫之声凄厉至极,让人远远听见了,便觉心底难过至极。戮峫骤然挥动长鞭,在蔺惘然惊讶的目光中,直直的向沈季淞扫去。一瞬间,四周的散妖都如同得了主心骨一般,越发狂乱起来,皆是叫嚣着不管不顾的前冲。沈季淞眼神微微一动,长剑一转,剑气随着灵力一同劈向压下来的长鞭。然而两者并未相交,凌厉的剑气和汹涌的妖力在虚空中交织,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嗡鸣。沈季淞始终冷着脸,他眼底走火入魔般的绯红未散,就这么飞身而起同戮峫交缠着向前冲去。于此同时,那些受到鼓舞的妖众立刻反扑冲来。蔺惘然身形一动,硬是下了斩雪一式,生生将跟上去的妖众拦在身前。瞬间,她落地生冰,刺骨的寒意浸透了整片沙地,她微微喘了几口气,便提剑而起,同眼前的数百散妖缠斗起来。沈季淞灵气提到极致,剑更是快做虚影,眨眼之间,便前刺了数十下。而戮峫更是身如鬼魅,长鞭在他妖力的加持之下,仿佛能织造一张大网,生生将沈季淞围困其中。他们眼底的情绪十分复杂,似是将千百种情绪揉碎相融,终是难以一一分拣开来。两人皆是毫无保留的使了全力,整个西平都仿佛感受到了妖王难以平息的愤怒,不断震动起来。戮峫死死的看着眼前的沈季淞,眼底的情绪愈发古怪起来。他倏然挥鞭下压,四周黄沙被蓬勃的妖力一下震起,纷纷扬扬的飘在空中。沈季淞一下被风沙迷了眼睛,一时无法看清戮峫那深黑的身影。待他反应过来,长鞭已至,金色的灵气隐隐泛着血气,直冲他脖颈而来。可不知为何,在鞭尾将将要贴上那脆弱的脖颈之时,它突然变了方向,反而一下扫在了沈季淞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