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坪是明军对位于主寨东南天灯包山巅的别称。原因这里是李来亨的临国公府邸。说是府邸,其实就是几间石屋连同木屋搭建的棚居,唯一气派些的建筑是临崖修建的一座庙宇。庙中供奉的不是关帝圣君,而是李来亨的历代祖上。高祖李世辅以下李海、李守忠、李自成、李锦共五人。家庙也。军议结束后,李来亨即回到衙门坪与妻子张氏带着三个幼子进入家庙祭祀。张氏乃当年战死的义侯张鼐之女,与李来亨同龄,永历二年由李过做主将张氏许于来亨为妻。夫妇婚后共育四子一女,除长子李复国成年,其余四个子女皆幼童。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只有四岁。夫妇二人入家庙后并未马上开始祭祀李家历代祖先,而是又等了一阵。等儿媳刘云前来。已经派人去白羊寨接了,最多半个时辰便到。尚未成年的几个孩子在二姐李芳带领下按照母亲要求,正在擦拭庙中供奉的祖先牌位。十一岁的李芳跟个小大人似的,时不时揪揪大弟耳朵,捏捏三弟嘴巴,踢踢小弟屁股,看的父亲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笑意。远处亲兵们正在各屋收拾东西,山脚下住着的家眷们得到通知也开始收拾起来,忙忙碌碌的声音打破了主寨的宁静。张氏走到丈夫身边,淡淡问了句:“要突围了?”“嗯。”李来亨微微点头,望着妻子早生的白发,心中不免酸痛。张氏沉默片刻,却道:“太后棺椁尚在,你带孩子们走,我这个做孙媳妇的留下陪着太后。国破有忠臣,家破总要有贤媳。”“太后”说的是李自成嫡妻高桂英,三年前老死于主寨,因老人家生前留有遗言要与丈夫同葬米脂老家,因而一直停棺在山中不曾发丧。当年李自成被地主团练袭杀于湖北九宫山,因阿济格大军追的甚急,顺军无法为李自成发丧,因而由田见秀、刘芳亮等人主持秘密将李自成掩埋在九宫山附近。只二十年下来,当年参与埋葬闯王的顺军将领大都不在人世,因而纵是李来亨如今也不知其祖父究竟葬在九宫山何处。实是心中一大憾事。“太后那里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挂念,只须把孩子们带好便是。”李来亨说话间目光下意识看向距离家庙不远的太后停棺处,前军都督余加日等人已经过去准备为高太后举行火化仪式。之后再将老人家的骨灰收殓带走,免得清军过来后对太后遗骸不敬。想到自己一不能寻回祖父遗骸,二不能圆了祖母心愿,堂堂虎帅不禁心头难过红着眼对妻子道:“我从来不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当年只因父亲突然病逝军中,舅爷为防群龙无首这才推我为大伙共主,挑了祖父留下的这付重担二十年来我心劳力瘁,不敢有丝毫松懈,抗清恢复之念也始终不忘,只我本事有限,补了东墙西墙又漏,终致走到今日绝境,我个人生死不足为道,只恐后继无人,无人为我等苦苦支撑之人记录生平”说到这,李来亨已然是哽咽难语。远处山脚下传来的军民集合钟声让这位虎帅止住心中难过,看着也是一脸泪水的妻子道:“这次突围凶险万分,我将亲自领军在前冲阵,你把孩子们带好,若听到我阵亡消息,还望夫人莫要为骨肉亲情羁绊爹临终前曾握着我手道李家人可以不当皇帝,可以不当将军,可以不当大官,可以务农种地,可以为人干活,可以沿街乞讨,但绝不可以降鞑子,更不可为鞑子奴!”“夫君放心便是,妾是李家长媳,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无论天崩地裂,妾都不会使夫家蒙羞。”张氏脸上决绝之色丝毫不弱丈夫,只犹豫了下还是心痛道:“我死无妨,孩儿们死也无妨,谁让我们是李家人,我们不为国死谁人为国死,只心疼我那好媳妇还有那肚中不曾见天日的孙儿。”妻子所言让做公公的虎帅当即破防,再想被俘不知生死的长子,痛楚更是难当,若非耳畔传来儿媳声音,只怕这位虎帅已经潸然泪下。“爹,娘!”已有数月身孕的刘云进得家庙便见公婆眼角皆有泪水,心中自是明白为何,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忧色,上前一如往常给公婆施了一礼。“云儿来了,”张氏忙将儿媳扶起,眼中满是慈详,便是李来亨目中也是如此。再铁的汉子也有柔情。“你是我李家第六代媳妇,今日便为祖宗们上柱香,盼祖宗在天之灵保佑你们。”张氏引着儿媳走到列祖列宗牌位前,连同四个子女一起恭恭敬敬的给李家先祖敬香。突围的军令已经正式下发,各寨都陆续收到通知。凡是能随明军突围的百姓都在突围之列,实在不能行动的重伤员们也只能任其自生自灭。韩王和洪部院他们亲自去白羊寨向伤员做的通知。刘云来时就已经知道马上要突围,因此明白公婆为何要来祭祀家庙,又为何皆是心事重重。但她却不想让公婆为她担心,只在上香后对阿公道:“复国尚未来得及给孩子取名,媳妇还请爹为肚中孩儿取一名字。”“不论男女,皆叫北归。”说完,李来亨最后看了眼妻子和孩子们踏步迈出。他已没有时间再儿女情长。“虎帅!”“虎帅!”一路行来,军士侧目,人人眼中噙满泪水。“虎帅!”前军都督余加日将火把递了上来。从余加日手中接过火把,望着已经堆满柴火的棺椁,李来亨即跪下叩拜。礼毕,亲自点火。干柴瞬间燃着,火势腾空而起。烈焰中,一代女杰高桂英的棺椁快速燃烧着。火光烫的在场明军将士都是面色发红,却是人人肃立不动,直至虎帅转过铁塔般的身子向着山下快步而去。身后,是一面高高举起的将旗——“钦命提督御营各省兵事挂大将军印太子少保临国公清涧李来亨。”:()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