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亭寨,数千军民从茅麓山中各处向此地转移而来。都是老人、孩子、伤员,以及一些需要照顾孩子的女人,除此之外就是三千多世代生活在大山中的百姓。共七千余人。名单是李来亨、袁宗第、郝摇旗、洪育鳌、韩王五人制定的。需要送出山的军民占了根据地军民的五分之一。要求14岁以下的孩童全部都要送走。但是李来亨却没有将自己四个不满十岁的子女写进名单之中,不是他舍不得骨肉分离,而是他从始至终都坚持一个念头——今日中国之所以沦于东虏,与他李家脱不开关系,故中国真若沉沦,他李家满门当为中国殉葬。哪怕郝摇旗同袁宗第劝他送出两个子女,都被心有执念的李来亨拒绝。收到虎帅军令后,各寨守将虽不知道为何要将人送到黄龙山的碑亭,但还是立即组织人员转移。得益于十多年的军民一体化,转移工作有条不紊。不少被转移的伤员和老人们甚至以为上面即将发起对清军的全面反击,为了腾出人手力量这才将他们集中一处安置。然而很快,他们就被告知将被送出茅麓山。伤员们闹了,老人们闹了,女人孩子们也闹了。寨中到处都是哭声。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离开他们生活战斗了十多年的地方,一些伤员更是宁死也不肯出山降清。负责在碑亭接收并交接工作的皖国公世子刘享劝服不了众人,眼看事态不可收拾时,东安王朱盛蒗爬上圣帝行宫碑前以郡王身份恳求众人能够听从安排。“不是我朱家不要大家,而是我朱家请求大家先活下去,哪怕你们心存死志,我依旧请大家活下去,不是为我朱家而活,而是为了孩子们活下去!”圣碑上的朱盛蒗长长给众人一拜。人群鸦雀无声。没人知道此时的东安王内心比任何人都要痛苦。因为他也在转移名单中。是韩王亲自将他的名字写进名单之中。得知自己要被送出山后,朱盛蒗立时找到韩王气愤说道:“自甲申国难至今二十年,这二十年间我可以说是家破人亡,无数次因绝望而险些自杀,但又一次次坚持了下来。为何?只因我乃朱家之后!身为太祖子孙,今中华再沦胡鞑之手,我朱家子弟不效太祖之志奋起抗击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太祖皇帝!王兄能留在这里坚持抗清,何以非要王弟去山外苟活!”望着情绪激动的东安王,韩王却是沉默。“皇帝不死于国,亲王便死于国;亲王不死宗室死。大厦将倾之际,总要有人死于国!当年弘光死于国、隆武死于国、绍武死于国,永历死于国!甲申以来四帝无一降者,四帝皆殉,历来亡国之朝,可有我朱家如此悲壮?我便不为宗室,不为这郡王,也当为大明之忠臣!”朱盛蒗知道王兄将他送出山的原因是保留一颗种子,但他真的不愿剃发于山外做那鞑子治下的奴民。哪怕短短几年都不愿。“忠臣有用吗?”沉默许久的韩王开口了,叹息道:“当年史可法忠不忠,何腾蛟忠不忠,丁楚魁忠不忠,瞿式耜忠不忠?可这些忠臣再多也救不了国,救不了天下。眼下形势看似改观,实则凶险比之从前只有过之,今日既不与清廷议和,鞑子必调重兵来剿,以我军现状来看根本无力打赢,故我与三位老帅商议再三为大局计送你出去,他日形势真如王耀武所言,不失复天下的最后机会,有你在,耀武那娃娃也能有个大义”韩王不是识古不化之人,长期艰苦抗清生涯让他比过往任何时候都看得清楚,大明现在需要的不是殉国陪葬的忠臣,而是时间带来的唯一机会!“活下去,不管什么样的活法,你都要替王兄活下去。”圣碑上向众人长拜的东安王耳畔始终回绕着韩王的声音。远处目睹此情此景的徐霖实是难以理解,侧脸问道:“将军,三位老帅明知打下去没有希望,为什么还要打?”“为了忠贞二字吧。”王五的视线在看向他根本看不到主寨方向,“这是他们的信仰,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同辉的信仰。”“信仰?”徐霖不理解信仰是什么,虽觉得那帮“老顺贼”们有点迂腐,但内心深处却也敬佩他们敢于牺牲的勇气。化名张宝胜的湖广总督张长庚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以一隅之地,抗滔天之敌,蒙险愈厉,根本难以支撑,我不明白他们何以心眼一个比一个死,也许这就是你所说的信仰,只这个信仰何其不现实。”王五看了眼面前这个替清廷立下汗马功劳的汉奸,淡淡道:“你也可以说他们是最后的汉人。”“都这份上了,何必还要阴阳怪气,我是汉奸,伱又是什么?若不是汉奸,何以同我大清搞什么议和?你大可同他们一样留在这里,出去做什么?”张长庚微哼一声。老顺贼们不肯议和,执意要同清军打下去,意味王五这小子的价值大幅降低。说不定穆里玛收到消息后也会生出悔意,别说什么汉军镶黄旗都统了,包衣都没的做。“我怎么做是我的事,你最好想办法把我的人安置。”一下子转移七千多人出去,且都是老弱妇孺和伤员,没有张长庚的配合王五还真无法解决,因此没跟他一般计较。张长庚摇了摇头:“人我可以帮你安置,但鳌拜不可能再答应你先前的条件。”“我知道。”王五点了点头。“你知道就罢。”张长庚点到为止。“耀武兄弟,小公爷说你们可以走了。”刘享的部下张恩过来通知。“请回复小公爷,山高水长,还请多保重。”王五看向已经过来的瞎子等人,径直向山下走去。视线内,葱岭青郁,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回首瞬间,一面红色大旗却在迎风招展。大旗下,是那张熟悉的少年脸庞。本卷终。:()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