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谢府执役惊喜道:“遏郎君回来了!”谢玄问:“阿元娘子可好?”执役答道:“尚好。”谢玄略略放心,更不停步,赶到蔷薇小院,遇到柳絮,问:“元姊何在?”柳絮喜道:“遏郎君回来了,阿元娘子在书室——”谢玄不待柳絮说完,大步走到书室门前,见屏风遮隔,便唤一声:“阿姊——”屏风后立时传出谢道韫的声音:“阿遏,你回来了!”便是搁笔、整理书卷的窸窸窣窣声——谢玄快步进去,就见姊姊谢道韫正推案立起,高髻蝉鬓、曲裾襦裙,是女子装束,容颜体格虽然比年初清减了不少,但气色尚佳,谢玄提了半月的心一宽,眼润鼻酸,哽咽不能出声——谢道韫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弟弟手臂,柔声道:“阿遏,我身子好多了,你莫要担心——”高兴之下,忽然气促,咳嗽起来。谢玄见状,心又提起来,手足无措,急唤柳絮——侍婢因风端来一盏冰糖梨汁,谢道韫喝了几口梨汁,说道:“阿遏,我真的好多了,现在不要紧了。”因风道:“是啊,若不是陈郎君,那娘子的病可就不妙了。”谢玄“哦”了一声道:“陈子重出使归来了是吧。”荆州居长江上游,乘船至建康只需半个月,所以荆州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到建康,但建康的消息传到荆州就要多费一倍时日,谢玄在荆州时除了听说阿姊道韫病重的消息外,也听说了陈操之已经回到建康,但并不知陈操之为阿姊治病的事——侍婢因风听谢玄如此说,便知谢玄还有很多事还不知道呢,喜孜孜道:“遏郎君你还不知道吧,就在本月初三,娘子与陈——”“因风!”谢道韫轻喝一声,面色微红。因风住了口,抿着嘴笑。谢玄奇道:“阿姊有什么事?”谢道韫道:“陈子重为我诊治,说我并非劳疰之疾,是虚劳伤肺,调养得当,应能治愈,近来的确好得多了。”谢玄大喜,连声道:“甚好,甚好,子重妙手回春。”因风在一边笑嘻嘻道:“还有一件喜事,可是阿元娘子不让婢子说。”阿姊的病有救,谢玄已经是大喜,听说还有喜事,忙问:“阿姊,还有何喜事?”谢道韫面红再三,欲言又止——谢玄大为诧异,阿姊言行一向敏捷爽利,何曾有这样的忸怩之态,这真让谢玄疑惑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是喜事。这时,柳絮进来道:“娘子,陈郎君到了。”谢玄喜道:“子重来了,我去迎他。”走出书室——谢道韫担心弟弟谢玄与陈操之起误会,便对因风道:“因风,你去与阿遏说。”因风笑嘻嘻道:“娘子,要婢子向遏郎君说什么?”见谢道韫狭长眸子一瞪,赶紧道:“婢子知道了,婢子知道了,这就去说。”碎步小跑在院门边追上谢玄,说道:“遏郎君,稍等一下。”谢玄止步问:“何事?”因风笑眯眯道:“遏郎君还不知道吧,本月初三,崇德太后赐婚,把娘子许配给陈郎君了。”“啊!”谢玄目瞪口呆,继而问:“那陆氏女郎呢?”因风道:“左右夫人啊,陆小娘子左夫人,我家阿元娘子右夫人。”说罢轻叹一声,对阿元娘子为右夫人稍有遗憾。谢玄惊喜交集,倒没在意左右夫人的差别,这时正见陈操之轩轩朗朗而来,谢玄迎上去,大笑道:“子重兄,哈哈哈——”抓着陈操之的手臂使劲摇。陈操之不知谢玄回来了,正要相询,但见谢玄笑成这样,想必是因为联姻之事,也就执手道:“幼度,哈哈哈——”谢玄与陈操之把臂回到蔷薇小院,谢玄倒没有急着细问太后赐婚的经过,这事等下问因风她们自然便知,阿姊病情无大碍,而且定下了婚姻大事。要嫁之人是陈子重,这实在是大喜事啊,谢玄心中笃定,喜气洋洋,忽道:“子重,你且先陪着我阿姊,我还未去向桓公复命就先奔回家中,会让人诟病的,哈哈,阿姊,我先去了。”谢道韫走出来时,谢玄已去得远了,陈操之立在阶下向着她微笑,问:“道韫,这两日可好些了未?”谢道韫现在见到陈操之,已没有了以前的从容,谢道韫男装时行事洒脱、言辞锋利,甚至咄咄逼人,钗髻女裙时却比陆葳蕤还羞涩,当然,这是指在陈操之面前,尤其是崇德太后赐婚后,陈操之现在是她的未婚夫婿了,谢道韫还不适应这种关系,她不像陆葳蕤,陆葳蕤早已适应——谢道韫低眉轻声道:“好些了,自月初换了新药方,服用后,这几日夜里咳得少了,早起痰也少了。”陈操之喜道:“很好,就依这方子坚持服药,饮食亦须遵照我开出的食谱细心调养,平日要注意保暖,莫要感了风寒,五禽戏不能松懈,也许不需半年,你的肺疾就能痊愈。”说着,进到室中,为谢道韫把脉,又仔细叮嘱了起居饮食用药之事——谢道韫听陈操之这么细细叮嘱,忽问:“子重要回钱唐了吗?”陈操之点头道:“是,三日后启程,过年之后就把我四伯父和嫂子她们接到都中,还要纳采下聘礼呢,你,要好生保重。”谢道韫脸现红晕,低低的“嗯”了一声,平时伶牙俐齿,这时出不了一言,半晌方道:“你腊月初一生日可不是要在路途中过了?”陈操之道:“是啊,半个月是赶不回陈家坞的,道韫,你把生日礼物先送我吧。”谢道韫破颜一笑,心情放松了一些,说道:“我去年生日你送了我琴曲《流水》,风雅得很,我还真不知该送你什么!”陈操之怕谢道韫费神,乃笑道:“道韫——”谢道韫等了片刻,却无后话,便抬眼问:“子重,何事?”陈操之笑道:“道韫,你叫我一声夫君吧。”谢道韫顿时大羞,说道:“子重,你!”陈操之一向对她是彬彬有礼,这下子突然这么说话,她真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恼,恼也恼不出来,现在建康城谁人不知她是陈操之的妻子,虽然六礼未行,可名份却早早确定了,有崇德太后诏旨在——但这时要她叫夫君,谢道韫是怎么也开不了这口的。清涕双悬陶渊明谢玄出了蔷薇小院,先去拜见了谢安、谢万两位叔父,略叙数语,也不及用餐,便出府赶往大司马府,此时,押解司马勋叛党的荆州军士也进城了。谢玄见到桓温,禀明司马勋已解至,又呈上桓豁给桓温的密信,桓温览信罢,点头道:“陈操之料得不错,苻坚有王景略相助,四苻叛乱尚不足以动其根本——”桓石秀问:“伯父,长安又有新讯传来?”桓温点头道:“王猛在谣言初起时便紧急布置,华阴、陕县、蒲城、澄城这些与鲜卑慕容接壤之地皆委任忠于苻坚的将领重兵把守,屯据陕城而叛的苻庾被王猛安插在陕城的武猛从事毛嵩击杀,陕城叛乱半月之内就被平定,陕城距潼关不远,乃是关中的门户要害,陕城之乱平息,慕容恪想趁乱攻入关中就大不易,另,苻坚遣后禁将军杨成业讨上邽的苻双,王猛、邓羌攻蒲坂的苻柳,前将军杨安攻安定的苻武,更遣左卫苻雅、左禁窦冲率羽林骑七千继发,平定四苻之乱并非难事。”桓熙道:“不知鲜卑人有何动向?”桓温道:“慕容垂已率傅颜、慕容尘二将统领三万步骑进逼灵宝和潼关,慕容恪在邺城调集八万大军往蒲坂一带欲渡黄河攻关中,秦、燕大战一触发,呵呵,且让二寇相争,然后吾逐一扫平之。”谢玄不清楚陈操之为桓温筹划的北伐事,此时旁听,不免诧异。门吏来报,武昌太守陶逸求见,桓温奇道:“陶逸来此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