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盛私下里向荆奴说起在邺城龙冈寺遇见他先父冉闵手下的司隶校尉藉罴之事,荆奴就是藉罴的家将,荆奴惊喜交集,却问:“小主公为何不把藉将军带回江东颐养天年啊?”冉盛道:“我和阿兄都劝过藉校尉,要带他南下,可藉校尉说他年老体衰,经不得长途颠簸——藉校尉身体甚是虚弱,只怕很难熬过这个冬季。”荆奴不禁流下两行浊泪。荆奴得知小郎君陈操之已经是六品司州司马,冉盛也是七品骑军校尉了,陈操之还将受命重建北府兵,明后年将北伐,荆奴大喜,说道:“老奴亦可效微劳,老奴能招揽一部分乞活军旧部来投奔北府兵。”冉盛向陈操之禀知此事,陈操之却有些担忧冉盛真实身份泄露,东晋朝廷视冉闵为篡位者,只怕很难相容冉盛,值此非常时期,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陈操之道:“此事不急,北伐中原时再议,荆叔熟知中原故事,就留在我这里听用。”左右夫人冬月初一朔日辰时,陈操之乘牛车来到横塘小陆尚书府,在门前遇到陆禽,陆禽满面羞惭,向陈操之略一拱手,称呼一声:“子重兄——”大袖遮面而走。陆禽从六品待御史废为庶人,还差点受了竹笞之刑,并且以后永不得叙用,若非陈操之,他会以谋逆罪被处死,所以现在遇到陈操之,陆禽羞愧无地,无颜相见。板栗迎上来低声道:“好教陈郎君得知,二家主和六郎君准备近日启程回华亭。”陈操之问:“不是说陆使君要带着小道辅回华亭祭祖吗,葳蕤小娘子也要同行?”板栗道:“家主新任吏部长吏,事务颇多,年前怕是不能回吴郡了,本来家主是想让夫人和葳蕤小娘子与二家主、六郎君他们同行的,但夫人不肯,夫人不想这么早回吴郡——陈郎君请这边走,家主一早去台城了,夫人与葳蕤小娘子都在百花草堂。”陆纳之侄陆道煜这时过来向陈操之见礼,陆道煜是陆纳之弟陆湛之子,新补内台正史令,他已与顾悯之之女订婚,将于明年完婚。陈操之便随陆道煜往内院百花草堂而去,陆道煜年初曾与陈操之同道进京,相处颇睦,此番陆氏因卢竦入宫案遭重挫,是陈操之居中斡旋,总算让陆氏不至于遭刑戮之辱,而且陆纳得任吏部尚书,吴郡陆氏基本保持了原先的地位,现在陆始已解职归乡,陆葳蕤下嫁陈操之的最大的障碍已经解除,虽然钱唐陈氏与吴郡陆氏的士族地位依然悬殊,但如今陈操之是六品州司马,将受命重建北府兵,其从兄陈尚升任七品殿中监、族弟陈裕为七品骑军校尉,家族地位提升显著,而且陆纳素重陈操之,早已视陈操之为婿,现在陈操之娶葳蕤的时机已到,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而已,总不能兄长陆始一倒台,陆纳就急着嫁女给陈操之,总还要矜持一些的,但坊间关于陈操之与谢氏女郎的传言却是愈演愈烈,陆纳也隐然感到危机——离百花草堂越近,陈操之心跳也逐渐加快,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和葳蕤还有陆夫人张文纨提起谢道韫之事,这比他出使长安和邺城还艰难一些,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好享的啊!晋人的洒脱和深情又是怎么样完美表现的?……太极殿西堂朝会散后,百官各归官署理事,侍中兼中领军谢安却留在朝堂上,向皇帝司马昱禀道:“陛下,臣有一私事要启奏。”皇帝司马昱为会稽王时就与谢安相处得很好,谢安接替桓秘任中领军让司马昱大为宽心,他视谢安为股肱之臣,温言道:“安石有何事,但说无妨。”谢安道:“此事还须吏部尚书陆祖言做个见证,请陛下宣陆尚书上殿。”皇帝司马昱奇道:“奇哉,安石究竟有何私事?还要陆尚书作证,你总得让朕先知个根底啊。”谢安道:“臣欲将侄女谢道韫许配给陈操之为妻,恳请陛下下旨赐婚。”“啊!”皇帝司马昱吃惊不小,陈操之与陆氏女郎的恋情天下知闻,那陆氏女郎还曾上书崇德太后,崇德太后亦怜陆氏女之情,而今陆始废黜,陈操之与陆氏女郎有望婚姻得偕。可现在却又有了谢道韫苦恋陈操之的传闻,谢道韫相思成疾,病将不起,是陈操之救治了谢道韫,今谢安竟要求他赐婚,吴郡陆氏必怀怨尤,他新即帝位,正想极力拉拢南北士族,若这样偏袒陈郡谢氏,实非上策——皇帝司马昱为难道:“安石,你亦知陈操之与陆氏女之事,朕若贸然下诏将你侄女赐婚给陈操之,恐致纷争啊。”谢安道:“所以臣欲与陆尚书商议,就在陛下座前共议陈操之的婚事。”皇帝司马昱无奈,便命殿中监去请吏部尚书陆纳来西堂议事,这日当值的殿中监正是陈操之的从兄陈尚,陈尚原是皇帝司马昱任大司徒时的旧吏,司马昱统继皇位后,即擢升陈尚为七品殿中监,这也是对钱唐陈氏的恩信。陈尚奉命下殿往台城吏部尚书衙门而来,那陆纳刚回衙署坐定,即闻皇帝召见,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向陈尚:“陈中监,可知皇帝宣我何事?”陈尚支吾道:“下官亦不甚了然,似与谢侍中之事有关,谢侍中亦在殿上。”心道:“十六弟这下子麻烦了,陈郡谢氏若与吴郡陆氏起了纷争,十六弟身处其间,只怕要大受牵累,十六弟到底是娶谢氏女好还是娶陆氏女好,实在难以取舍啊,只怕这两大门阀一怒之下,谁都不肯嫁女给十六弟了,不能不说没有这样的可能,实在堪虞。”陆纳看了一眼陈尚,点点头,不再多问,随陈尚来到太极殿西堂,向皇帝司马昱施礼,即道:“臣纳恳请陛下恩准,将臣女葳蕤赐婚给司州司马陈操之为妻。”皇帝司马昱瞠目结舌,这陆纳也来求他赐婚,这是让他两头为难啊,看看谢安,谢安端坐不动,丝毫不露惊讶的神情。皇帝司马昱心道:“这事我不能替你们作主,你们自己商议去。”直言道:“祖言,方才安石亦为其侄女求朕赐婚陈操之,这让朕如何是好?”陆纳听皇帝这么说,也没有显得特别惊讶,显得早有所料,谢道韫病情转好,谢安、谢万兄弟是肯定会想方设法让谢道韫嫁给陈操之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吴郡陆氏决不容陈郡谢氏欺门夺婿!陆纳肃然道:“臣女与陈操之相恋数载,崇德太后亦曾夸赞良缘佳偶,今好事将偕,谢侍中却为其侄女要与我女争夫,若传言出去,陈郡谢氏岂不为世人所笑,安石公素称雅量,此岂雅量之人所宜为!”皇帝司马昱眼见这两大权臣就要争执起来,心里暗暗叫苦,他还有一烦心事不能明言,他那个女儿新安公主司马道福,这些日子是天天闹腾着求他下旨让她与桓济桓仲道离婚,至于离婚后想干什么她倒是没有明说,但想想也知道,她要嫁陈操之嘛,司马道福听说陆始被免为庶人了,知道陈操之娶陆葳蕤已没有了阻碍,所以她很着急啊,要先下手为强——皇帝司马昱心道:“道福啊,为父倒是真想让你与桓济离婚,陈操之做我的驸马自然就会更忠于皇室,不过桓温在世,谁敢与龙亢桓氏解除婚约,祸将不测,就是陈操之也会失去桓温的信任,所以陈操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得这个驸马。”皇帝司马昱忘了桓温娶的是南康公主,正是晋室的驸马。却见谢安微笑道:“祖言兄,在下何时让侄女与令媛争夫,在下只是求皇帝陛下示恩赐婚而已。”陆纳简直不可置信,这是号称雅量第一、德行第一的谢安说的话吗,这简直是无赖啊,把个端谨贞厉的陆纳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谢安又道:“在下为侄女向皇帝请求赐婚,与祖言兄为令媛向皇帝请求赐婚,可以并行不悖,相得益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