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中高崧道:“贼人许龙既然见到了东海王,被东海王呵斥而走,此事不小,负责监察的侍御史为何竟不遣人还报?”众官一齐注目标五兵尚书陆始,都知道那个负责监察东海王回封国的侍御史便是陆始次子陆禽。陆始面如土色,又谢罪道:“罪臣之子失职,皆因罪臣平日疏于管教,罪臣甘领责罚。”谢安道:“据卢竦招供,在陵口一带尚聚集有数百天师道信众,都是从东阳、新安一带逃荒的流民,奉卢竦之命阻拦东海王归封国,这些流民若不加以安抚,恐酿成大乱。”王彪之道:“安石所言极是,对于参与台城作乱的卢竦及其党羽要严惩,而对那些受妖言蛊惑的愚民则要以开导安抚为上,不然恐其裹挟东海王作乱,去年冬至今,江东大旱,灾民遍地,动乱之苗一起,则极易啸聚成流民乱潮。”皇帝司马昱深以为忧,即命侍中谢安与护军将军江思玄率一千中军连夜出发,赶往晋陵之陵口,先将东海王司马奕取回建康,再恩威并施,遣散聚集的流民——陈操之与郗超出台城时,天已蒙蒙亮,台城内外,警卫森严,郗超顾而哂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侧头看着陈操之,说道:“子重昨夜立了大功,若再晚到一步,卢竦极有可能奸谋得逞,那可真要成了天下笑谈,试想想,区区四百乌合之众竟一路破关突入台城,竟要挟持皇帝,这等事传至氐秦、鲜卑,必受嘲笑,苻坚、慕容恪将视晋军为土鸡瓦狗,要兴兵南下了。”陈操之摇头道:“都兵、中兵如此之弱,真是让人意想不到。”郗超道:“桓公想必才刚至姑孰,坐未席暖,都中就出了这等大事,桓公少不了要再来建康一趟。”陈操之道:“卢竦计谋甚是险恶,若其奉废帝还朝之谋得逞,桓公兴兵问罪,他亦可挟持废帝逃往徐州,如此,江东大乱矣,吾辈大祸临头。”郗超笑道:“事过境迁,只问成败,现在看来这个胆大妄为的卢竦倒是成全了子重,也让桓公有理由贬斥庾希,哈哈。”陈操之明白郗超的意思,陆始、陆禽父子这次难逃罪责,陆始失势,他娶葳蕤有望,只是桓温素与陆始有隙,若借机大肆打压陆氏,那绝不是陈操之所盼望的。陈操之回到秦淮河畔东园,陈尚、小婵等人也是一夜未眠,苦等陈操之回来,冉盛、苏骐等人已先回来,都是一身的血迹,苏骐受了轻伤,冉盛手下的军士和苏氏私兵都有受伤的,好在都是轻伤,正互相包扎。陈操之虽未参与杀敌,但也沾染了血腥味,一夜奔走,甚是疲乏,小婵备水让他沐浴,沐浴毕,正在梳发,板栗到来,说小陆尚书请陈郎君去府上有事相商,陈操之匆匆喝了一碗豆粥,便随板栗去横塘小陆尚书府拜见陆纳——陆纳将陈操之迎入书房,却见陆葳蕤也在这里,见到陈操之,施礼道:“陈郎君,还好吗?”一双妙目凝注陈操之——陈操之道:“我还好,都是小盛他们厮杀。”陆纳也不与陈操之客套,说道:“操之,我二兄此番失职之罪难免,这个也无法可想了,更可虑的是我侄陆禽,只怕要获大罪。”陈操之道:“陆子羽知情不报,诚然有过,大罪倒也不至于吧。”陆纳忧心忡忡道:“就只怕他与卢竦叛乱难脱干系啊,年初你就曾写信提醒过我告诫陆禽莫与卢竦往来,后必致祸,我亦训斥过他,却不听,今果罹祸。”陈操之默然,陆禽一向与卢竦、朱灵宝等人往来密切,废帝司马奕在位时对陆禽颇为宠信,司马奕被废,陆禽顿感失势,所以他暗中交结卢竦密谋拥立司马奕复辟也是很有可能的,若真的,那就是死罪,对整个陆氏家族的声誉都影响极坏——陆纳道:“操之,我知陆禽与你不睦,但陆禽乃是葳蕤的堂兄,血脉至亲,而且论起来陆禽与你之间并无解不开的深怨,你足智多谋,又是昨夜护驾有大功者,你要设法为陆禽开脱,谋逆之罪,我陆氏承担不起啊。”陈操之道:“不说陆禽与我的怨隙,陆使君对操之的恩义,操之岂能忘怀,操之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只是陆禽若真的与卢竦谋逆脱不了干系,这样的大罪,操之哪里有能力替他遮掩,而且这又不是陆禽拒不承认就能蒙混过去的,卢竦和他的多位弟子现在廷狱,他们会招供的。”陆纳知道陈操之说的是实情,连连叹息,忧心如捣。陈操之问:“陆使君,那大陆尚书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陆纳道:“吾兄正在写表章准备解职谢罪。”陈操之心道:“待桓温来建康治卢竦入宫事,陆始恐怕不是单单解职就能了结此事的。”说道:“陆使君,事已到此,过于忧虑也无益,操之会竭尽全力为陆禽开脱,绝不愿看到陆氏因此事而式微。”陈操之与陆纳说话时,陆葳蕤就静静坐在一边,美眸含愁,她可以承受家族的重压非陈操之不嫁,但嫁给陈操之的代价是陆氏家族的衰落,那她也是绝不愿意的。丑闻陈操之回到秦淮河畔东园,皇帝诏旨到,命陈操之协助廷尉审理卢竦入宫案,昨夜只是初步鞫审,供词粗疏,而且人证未齐,必须再审——命陈操之审理卢竦入宫案是尚书仆射王彪之的建议,建康城出了如此大事,桓温定然要借机入都清除异己,桓温前日入都废帝立威,只恐这次就要倾移晋室,皇帝司马昱、尚书仆射王彪之等人都甚是忧惧,所以审理卢竦案不可不慎,陈操之既是桓温心腹,又曾对皇帝司马昱表过忠心,由他来协助审理此案可以给桓温一个交代,而且想必陈操之也会从中斡旋,不会使卢竦案牵连过广,损及朝廷元气——午后,陈操之、冉盛,还有僧人支法寒来到城西廷尉官衙,廷尉正告病在家休养。由廷尉右监和廷尉左监协助陈操之共同鞫审卢竦入宫案,陈操之成主审官了,那支法寒在廷尉官衙具了证词后也不离开,陪着陈操之审案,支法寒很感兴趣,陈操之是玄辩名士,难道对律学也通晓,是否会与犯人当堂辩论?主犯卢竦、许龙、王果三人,其中许龙在冲击崇德宫时被左卫将军殷康当场格杀,王果受重伤,卢竦双腿都被冉盛踢断了,现在能自由活动的是右手,正好可在供词上签字画押,陈操之派人去提审卢竦时,尽职尽责的廷尉衙属的医士还在给卢竦接骨,建议一个时辰后再审,小吏回复,陈操之哂道:“何必接骨,骨未续好,人头已落地,徒费医药——”一边的支法寒赶紧念了一声佛,陈操之笑道:“法寒道兄,要诵经超渡卢竦乎?”支法寒道:“小僧再不开口便是。”卢竦被两个狱卒用板舆抬着来了,虽然断腿折臂,但精神尚佳,毕竟是经常修炼男女合气术的大道祭酒啊,见到陈操之,卢竦愕然:“怎么是你!”陈操之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妖人,淡淡道:“奉旨鞫审卢竦入宫案。”卢竦看看陈操之,又看看一边侍立的冉盛,这陈氏兄弟是他的仇人啊,此番大事不成,皆因陈氏兄弟作梗,否则他已挟持皇帝在手,谁敢动他一根寒毛,哪里会沦为阶下囚!卢竦怨气填胸,大声道:“陈操之,你来审我,我不会说一个字。”廷尉左监喝道:“贼囚无礼,陈洗马的名讳是你叫得的吗!”陈操之道:“不开口也无妨,照样定罪。”卢竦恨恨地盯着陈操之,忽然道:“本道首要招供,让人记录吧。”坐在小案后的书吏早已笔墨伺候,闻言赶紧取笔在手,拂展白麻纸,看着卢竦——卢竦嘴角含着恶毒的笑,两条断腿以畸形角度箕坐着,开口道:“本道首自前年秋月始在直渎山设道场,宣讲《老子想尔注》,传授男女合气术,今思之,有品秩的官员内眷与本道首有过合气修炼的不下五十人,五品以上官员内眷的就有一十七人,其中颇有年轻美貌者,可笑那些官吏想求长生,端坐道场向三官帝君祈祷,我却在密室与其妻女交欢合气,哈哈哈哈,至今思之,依然是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