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葳蕤泪流满面,小婵泣不成声。陆葳蕤情绪激荡,说道:“谢姐姐,你好好养病,你的病一定能好,你嫁给陈郎君吧,我想过了,我二伯父坚决不肯答应,我也没有办法,为宗族计,子重也不能一直不娶妻,谢姐姐——”谢道韫微笑摇头,说道:“我即便没有患病,或者病真的能好,我也不会嫁给子重,我和他是朋友,这已经习惯了,而你,陆妹妹,性情温柔,纯美坚贞,与人无争,好比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陆妹妹是可以让人发自心底喜爱和敬重的,没有人忍心伤害你,你是子重的良配,子重这次建功归来,他一定能娶你,而我,作为朋友是不错,真要嫁给子重,或许并不适合,其实我应该生为男子——”斜阳照在这瘦弱女郎脸部一侧,光影明暗,轮廓鲜明。落花无言,人淡如菊。……陈操之是在汝阴郡得知谢道韫身份已经暴露这一消息的,不禁很为谢道韫担心,虽说魏晋时多有蔑视礼法之辈,但女子为官毕竟太过骇人听闻,而且那些流言又把他与谢道韫纠缠在一起,这对一个大族女郎而言,实在是处境不妙——让陈操之奇怪的是,谢道韫在会稽,流言却在建康传出,也就是说谢道韫显然不是在会稽被人瞧出破绽的,散布流言之人早已得知谢道韫的真实身份,而选择在葳蕤被逼入宫之际散布这一流言,其用心实在险恶,此人会是谁?陈操之纵然多智,也想不到竟是李静姝散布这一流言,此时猜想无益,只有早日回到建康,要安慰葳蕤,至于谢道韫,陈操之也不知道如何与她相见,还能再见英台兄吗?不胜惆怅!陈操之一行三百余人早行夜宿,经寿州、合肥、过巢湖,于九月初五到达长江北岸的历阳,历阳与姑孰隔江相望,时隔半年,又见长江水。陈操之经由对岸江口的西府水军战船渡到江南,就见桓温亲自来江口迎接陈操之,先是熟视陈操之,而后大声道:“吾有子重,胜过十万雄兵!”鲜卑丑男段思过来施礼道:“陈洗马往返万里建功归来,可喜可贺。”那个先半月回到西府的段思家将段钊也过来向陈操之见礼,段钊已因功晋职百人屯长,归骑督段钊辖下。桓温看到陆续运过来的战马,计有六百匹,问知其中三百匹是从秦使席宝那里得来的,席宝还以为马匹是被鲜卑人夺去,桓温大笑,连称妙不可言。段思喜道:“郡公,有这六百匹秦马,加上西府原有的两千余匹战马,便可组建一支三千人的甲骑具装重骑兵。”桓温雷厉风行,说道:“好,命军械司即日开始打造装甲兵器,齐备后开始列装训练,段思为骑督、陈裕为骑军司马,统领这支重骑兵。”桓温不待回到姑孰城,在江口就擢升冉盛为骑军司马,骑督是六品武职,骑军司马是八品,冉盛从无品的中阶武职部曲督一跃而成有品秩的骑兵司马,而且将与段思一道统领西府最精锐的重骑兵,这是桓温对陈操之赏赐的唾面自干顾恺之七月中旬去荆州公干,先陈操之一日回到姑孰,这日因为临时有事未随桓温去江口迎接陈操之,待陈操之入姑孰城将军府时才匆匆赶来,大叫道:“子重,子重,你可回来了!”上前抓着陈操之的手使劲摇,又道:“子重,你随我来,我有要紧事与你说。”朝桓温一拱手,拽着陈操之就走。桓温摇头而笑,说道:“陈掾,申时末来此赴宴,顾参军也同来,为陈掾出使归来接风洗尘。”顾恺之拉着陈操之出了将军府,冉盛、沈赤黔一齐跟上,苏骐这次未随陈操之来西府,是陈操之让他留在苏家堡与妻儿多聚数日,九月底再赶来建康相会。顾恺之边走边问:“子重,知道陆小娘子之事否?”陈操之点头道:“听说了。”顾恺之又问:“听说祝英台之事否?”陈操之答道:“知道了。”顾恺之刚从荆州归来,并不知谢道韫病重之事,两眼一分,问道:“子重应该是早就知道祝英台的真实身份了吧?”陈操之略一迟疑,说道:“是,不过这是英台兄的私事,长康既没有瞧出来,我亦不便饶舌。”顾恺之大声叹气道:“还什么英台兄啊,就是谢家娘子,咏絮谢道韫。”陈操之笑了笑:“我称呼英台兄习惯了嘛。”顾恺之问:“那你说你该怎么办?若你辜负了陆小娘子,我顾虎头决不饶你,吾妻阿彤也不饶你。”陈操之仿阮籍青白眼给了顾恺之一个白眼:“是何言,我怎么就辜负葳蕤了!”沈赤黔为老师辩解道:“顾公子,吾师对陆小娘子忠贞不二,想那燕国清河公主,死活要嫁吾师,吾师坚拒之——”顾恺之无动于衷,瞅着陈操之道:“这是理所当然之事,难道陆小娘子在江东苦苦等候,你却带个鲜卑公主回来!”摆手道:“我是说那谢家娘子之事,你说怎么办?”陈操之道:“我又能奈何,谢道韫身份已泄,这西府参军肯定是不能做了。”顾恺之问:“你没有想过要娶她?”陈操之摇头道:“没有想过,谢道韫旷世奇女子,我雅敬重之。”听陈操之这么说,顾恺之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说道:“的确是非凡才女,不过我看传言不虚,谢道韫是为了你才求学出仕的。昔在吴郡,这个祝英台对他人基本都是白眼相向,独对子重青眼,仙民与我,才情亦不低,祝英台何以厚此薄彼,若说只是友情,我看不像,就不知陆小娘子怎么看,总没有什么可快活的吧。”陈操之默然,半晌道:“我明日就回建康。”顾恺之寓所也在凤凰山下,与陈操之寓所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隔着小小凤凰山,陈操之的寓所现在只有其属吏左朗居住,小婵等人都去了建康。进到顾恺之寓所,顾恺之道:“子重,让你见个人,你定然欢喜。”话音未落,门厅里转出一人,颌下长须,相貌瘦劲,含笑道:“操之小郎君出使归来乎!”陈操之大喜,见礼道:“原来是丁阿舅,阿舅是几时到此的?”这人便是丁幼微的胞兄、益州犍为郡武阳县县令丁立诚,年初丁异曾托陈操之设法为丁立诚在扬州或者江州谋职,免得在遥远的蜀地为官要回钱唐一趟都不方便,陈操之答应了,出使氐秦前曾向桓温说起此事,桓温当日便命记室传书给益州刺史周楚,让犍为郡武阳县令丁令诚赴建康,另有任命,丁立诚五月初接到命令,五月下旬启程,七月底至荆州,却遇顾恺之,遂待顾恺之公事毕,一起乘船从荆州顺江而下至姑孰——陈操之又问:“阿舅见过桓郡公未,将往何地为官?”丁立诚道:“我是昨日才到的,尚不知将授何职,我一小小县令,如何得拜见桓郡公!”陈操之点点头,也未多言,便去拜见丁立诚的妻子,还有丁立诚的一对儿女,那对儿女分别比宗之、润儿长了两岁,亦甚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