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微笑道:“我知道,先见慕容评,再见慕容恪。”陈操之带着冉盛来到上庸王府拜见慕容评,却见燕国皇太后的弟弟、尚书仆射可足浑翼也在这里,慕容评笑道:“陈洗马来得正好,本王与豫章公正欲找你有事相商——”宾主坐定,侍女奉上大棘酒,鲜卑人尚不习惯饮茶。慕容评问:“陈洗马来访,不知有何事?”陈操之道:“还是先听大王的吩咐。”慕容评笑道:“陈洗马是贵客,请先道明来意吧。”陈操之道:“在下闻得江东使者已至邺都,但却不得相见,不免心中忐忑,不知能否归国,故来向太傅请教。”慕容评淡淡道:“陈洗马不去问太宰,何以来此?”陈操之道:“太宰威而肃,在下敬而远之。太傅威而仁,对在下一介外官,却能垂听建议,这等雅量,实邦国之基也,故在下愿先向太傅请教。”慕容评脸现笑意,与可足浑翼对视一眼,说道:“江东使者既已至邺都,那么有些事就不妨对陈洗马明言,太宰决意要留下陈洗马,欲以许昌城换取陈氏一族,陈洗马留在邺都,将得太宰重用,高官厚禄,岂不美哉!”陈操之惊诧莫名,摇头道:“这如何使得,我陈氏在钱唐已历四代,田园丰饶,安居乐业,这要是北迁,好比百年大树连根拔起,不死也伤!”慕容评不待陈操之缓过神来,又道:“还有一件美事,只要陈洗马答应留下,太后陛下愿把爱女清河公主许配给陈洗马为妻,且不说清河公主身份高贵,单就其非凡的美貌,也是让人梦寐以求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陈洗马以为然否?”陈操之再次惊愕,良久道:“太后陛下厚爱,欲尚以公主,操之何敢承受,操之虽然尚未婚娶,但在江东有心爱之人,何敢高攀公主!”又摇头叹息道:“在下是心乱如麻了,待在下回去好好想想,抱歉抱歉。”陈操之走后,可足浑翼对慕容评:“我闻陈操之曾言非三吴门阀陆氏女不娶,清河公主下嫁之事他不见得肯答应啊。”慕容评笑道:“这等情热时说的誓言都是作不得数的,陈操之回不了江东,难道就终生不娶,古来谁见过这等情圣!钦钦美貌,他是见过的,不信不动心,只要他回不了江东,就绝不会拒绝这等美事。”可足浑翼道:“若太傅反对公主下嫁陈操之,又当如何?”慕容评嘴角勾起讥嘲之意,说道:“太后嫁女,慕容恪以何理由反对?而且陈操之又是他要重用之人,我料他会欣然促成,以示对陈操之的恩意。”可足浑翼道:“既如此,又如何能让陈操之为太傅所用?公主尚年幼,并不知朝中这些明争暗斗,她是影响不了陈操之的。”慕容评讳莫如深道:“这个我自有计较,到时定会让陈操之与太宰反目。”……七月二十日临近午时,太原王慕容恪请陈操之赴宴,江东使者袁宏却并不在座,陈操之道:“在下听闻西府参军袁彦伯已至邺都,请大王让在下一见袁参军。”慕容恪服散十余日,气色甚佳,难言之隐亦解除,心怀颇畅,温言道:“陈洗马莫心急,在见袁参军之前,本王要先与陈洗马说一件大事——”陈操之躬身道:“在下洗耳恭听。”慕容恪说道:“本王听说太后意欲把清河公主许配给陈洗马为妻,这可是大喜事啊。”陈操之点头道:“太傅与豫章公是曾对在下提及此事,但在下归心似箭,并没有在燕国定居之意,只有辜负太后的厚爱了。”慕容恪一笑,未再就清河公主下嫁之事多费口舌,却道:“我燕国对陈洗马可谓礼遇有加,将委以显赫官职,更欲尚公主,陈使臣不愿留在我大燕,不知是何缘故?”陈操之道:“正如太傅所知,在下宗族尽在江东,如何能去父母之邦,而在贵国为官!清河公主固然高贵美丽,但在下自有心爱之人,不敢高攀。”慕容恪道:“陈洗马大才,但屈于门力挽狂澜《战国策》里的纵横之士往往凭一己之辩而力挽狂澜,今日陈操之拜会慕容恪,也正是要以自己的舌辩来突破自身的困境,这一场辩论极其关键,当然,陈操之此前已有很好的布局——陈操之深吸了一口气,徐徐道:“太宰求贤若渴,不以在下鄙陋,拟以许昌城来换我钱唐陈氏一族,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太宰未考虑到晋朝廷对此事的反应,晋朝廷虽僻居江左,但延续了南渡前的正朔,乃是王朝正统,在下只是区区一介次等士族子弟、官位卑微,太宰郑重其事以城换我族人,这在晋朝廷看来是对其羞辱,因为许昌城本就是年初贵国大将慕容尘侵略我大晋得来的,所以,一旦太宰传书至建康,那绝非我陈氏一族之福。”慕容恪试探道:“本王实慕陈洗马之才,决意要留陈洗马,既然许昌不妥,那就以鲁阳如何?”陈操之微笑道:“在晋室看来,中原之地皆是大晋故土,许昌、鲁阳都是一般。”慕容恪不悦道:“那以陈洗马之见,本王当如何留你?莫要提归国,这个不予考虑,其他的都可商议。”很好,图穷匕首现了!陈操之问:“太宰定要留操之在燕,究竟是何用意?”慕容恪朗声大笑,说道:“本王不惜以中原腹地的大城来换陈氏一族,是何居心?是以国士待汝,希望陈洗马为我大燕效力,建丰功伟业。”陈操之道:“生逢乱世,能托身寄命者,唯宗族也,钱唐陈氏举族北迁是绝无可能的事,晋朝廷决不会开此先例,如此,太宰只能把操之强留在燕国,操之远离宗族,飘若浮萍,或将忧愤而死,又如何能为贵国效力、能为太宰效力?”慕容恪听陈操之说得决绝,他自不会就此让步,淡淡道:“我大燕必将席卷天下,到那时,陈洗马以我大燕高官下江东、拜宗族,岂不是衣锦还乡。”陈操之沉默了一会,语气舒缓,但吐字有力,说道:“太宰要强留在下,操之岂能无怨,对太宰未必有利。”慕容恪眉锋一耸,眼现厉色,森然道:“你将以驸马的身份与本王作对?嘿嘿,只怕不够资格。”陈操之神色不动,依旧温雅从容,说道:“太宰位高权重,操之若想与太宰为敌,实乃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即便是清河公主是否下嫁,也在太宰一念之间,操之实无能为也,既然如此,岂不是与太宰惜才留人之初衷相违,太宰何苦作此损人不利己之事?”慕容恪脸色阴晴不定,沉吟不语。陈操之虽然自称是蚍蜉撼大树无能为的,但若投向太傅一党,以陈操之往日和今日展现的谋略和胆气,实在不容小视,陈操之来邺都短短半月就博得清河公主的垂青,昨夜又去上庸王府拜访,这一切都是为今日造势,此人心机实在是可惊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