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门大开,专职管理此祠的祠丞率祠中大小道祝前来接驾,皇帝慕容暐与皇太后可足浑氏率先进入祠殿,众官吏按品秩陆续上殿,陈操之这才发现那皇太后可足浑氏就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绝色美人,但皇帝慕容暐却是黑发黑眸的,看来慕容暐是像其父慕容儁,而慕容冲像其母,可足浑氏是匈奴人后裔吗,那么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是像母亲还是像父亲?西门豹祠殿比东晋皇宫主殿太极殿几乎大了一倍,数百人济济一堂却丝毫不显拥挤,高台上的西门豹塑像冠冕堂皇宛若帝王,祭典仪式甚是庄重,陈操之亦随之趋拜,正在念诵祝祷祭词的祠丞突然住口,面露惊诧之色——慕容恪浓眉微皱,低声问:“何事?”祠丞明显有些惊慌,这样庄重的祭典出现这样的意外实在是他的失职,赶紧跪下道:“皇帝陛下、太后陛下,这祝词不知为何夹了这一张纸进来!”说着,双手颤抖着将一纸张呈上。内侍接过,呈给皇帝慕容暐,慕容暐接过一看,纸上有字迹淡淡的十六个古篆字——“投巫治水,漳终不汤。有祝通神,苻得永固。”前八个字意思很明白,就是说的西门豹故事,但后八个字,慕容暐不明白何意?看了一眼身边的母后可足浑氏,可足浑氏不识汉字,慕容暐便将纸张递给慕容恪道:“四皇叔请看。”慕容恪凝思片刻,也不明白后八字何意?他怎么也不会从西门豹联想到苻坚去,所以一时间竟未看出这谶语的强烈暗示。慕容恪游目四顾,看到陈操之,含笑道:“陈洗马请上前。”当即向皇帝、皇太后引见陈操之,顺便也把秦使席宝请上来一并相见。皇帝慕容暐虽没有其弟慕容冲那般光彩照人,但漆发玉面,亦甚清秀,略有些好奇地看着陈操之。又与其弟慕容冲对视一眼,显然,慕容暐知道前夜慕容冲来鸿胪寺馆驿看陈操之的事。美艳异常的皇太后可足浑氏也是饶有兴味地看着陈操之优雅地行礼,幽蓝的双眸异彩隐隐。现在,东晋、前秦、前燕的三个著名皇后陈操之都见识到了,褚太后端庄有威仪,让人不敢正视;苟太后身材高挑,妩媚如佛寺壁画的天女,虽然妇德有亏,但并非荒淫之人;而眼前这个燕国太后可足浑氏简直艳光四射,年龄也比褚太后、苟太后年少一些。幽蓝如海的眸子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溺,秦使席宝就目瞪口呆了——慕容恪鄙夷地斜了席宝一眼,对陈操之道:“我闻陈洗马在长安太学舌战秦国五经博士,辩才无敌,群儒结舌,陈洗马且看看这谶语是何意?”慕容恪正受童谣诬蔑的困扰,现在看到这神秘出现的十六字谶语,心道:“这谶语与我无关,何妨借此事转移朝野舆论。”陈操之认真地看了看,这是他的墨宝啊,看着实在亲切,摇头道:“最后四字实在晦涩难明,但贵国贤才皆集于此,必有能解此谶语之人。”慕容恪便让内侍将此谶语传示众官,传到尚书令阳骛手中,白发苍苍的阳骛一眼便道:“秦主苻坚,字永固,太原王忘了吗?”慕容恪惊笑:“本王倒是没往苻坚那处想,苻坚的字也很少有人说起。”命内侍取回谶文,熟视之,口诵数遍,沉吟道:“‘苻得永固’,这定然是指秦主苻坚,但此十六字到底是何意思还是不明白,诸位有能解者否?”祠殿中数百贵戚高官皆凝神苦思,又是德高望重的尚书令阳骛抢答,阳骛年过六十,博闻多识,说道:“苻坚之母苟氏曾游漳水,拜西门豹祠,梦与神交而有孕,遂生秦王苻坚,此谶语应指此事。”阳骛与慕容恪私交甚好,太傅慕容评冷眼旁观,断定这是慕容恪与阳骛等人的做作,为的是扰乱视听,妄图让人淡忘童谣之事,当即冷笑道:“三十年前的旧事有甚好提,国家之忧,不在秦、吴二寇,而在萧墙之内。”慕容恪城府极深,等闲不动喜怒,徐徐道:“恪已上表辞官,太宰和大司马的章绶现已交与尚书台,太傅何必咄咄逼人!”慕容评默然,心道:“你这是欲擒故纵,朝中多是你的亲信,自会上表苦谏挽留。”但这话只能腹诽,不能放在明里说,不然的话,慕容恪都已经上表归政了,他还想怎么样,难道要慕容恪以死谢天下?慕容恪眼望那个跪地请罪的祠丞,问:“这张纸哪里来的?”那祠丞惊惧道:“卑职不知。”壮起胆子道:“或许是神灵启示。”慕容恪命左右道:“先将祠丞及一干道祝监禁起来,定要查明此事。”慕容评冷笑道:“太宰有令,定要彻查此事。”这是讥讽慕容恪既已表示辞官,却还在这里发号施令。慕容恪问心无愧,道:“那就请太傅查办此事。”慕容评心道:“慕容恪疑心邺城童谣是我指使人诬陷于他,但我哪里做了这等事!这是上天的警示,是荧惑星变化的童子教授邺城孩童唱此童谣,慕容恪、慕容垂必将乱我大燕。”口里道:“还是太宰亲自查办此事为好,免得他人空担骂名。”皇太后可足浑氏从不在朝堂上干政,她只在后宫发挥她的巨大影响力,所以她在祠殿上一言不发,皇帝慕容暐也是不知所措,毫无皇帝的威严。慕容恪命那战战兢兢的祠丞起身,继续主持祭典。出了这件意外的怪事,今年的西门豹祭典就有些沉闷,午后皇帝慕容暐大宴群臣,众人也是兴味索然。陈操之见慕容恪郑重地将那张写有谶言的灞桥纸收好,不禁微露笑意,心道:“慕容恪还会有麻烦的。”忽听身边有人说道:“明日我请你畋猎。”视之,乃凤凰儿慕容冲。红巾胭脂虎慕容恪原打算在西门豹祠殿宴集之后,就与皇帝慕容暐和众臣重议国运五行,慕容恪认为燕国境内多水旱应是承继五行不当所致,他昨日曾就陈操之所言燕应承赵为木德之事向咨议参军韩桓和秘书监聂熊请教,当然,他没有说这是陈操之的高论——韩桓博览经籍、无能不通,乃燕国大儒,韩桓道:“赵有中原,非唯人事,天所命也,天实与之,而人夺之,仆窃以为不可,我大燕受命之初,有龙见于都邑城,龙主东方,为木德,故承赵为木德,正合其宜。”秘书监聂熊也赞同韩桓之言,赞道:“不有君子,国何以兴,其韩令君之谓乎?”慕容恪心道:“这个君子其实应该是陈操之啊。”那一刻起,慕容恪对陈操之起了招揽之心,苻坚留不住陈操之,他慕容氏定要将其留住——但西门豹祠祭典上却出现了神秘的谶言,虽与慕容恪无关,但却会让人联想起那两首童谣,而且此非常时期,慕容恪还须避嫌,不然的话重议国运五行会让太后和太傅对他的居心更生疑虑。慕容恪把侄子慕容令唤至身边,密嘱了几句——陈操之哪里知道他那一番几乎算是诅咒的五行言论会让慕容恪奉为圭臬,还给自己种下了难以脱身的后患,他答应了慕容冲明日畋猎的邀请,与鲜卑皇室多接触是他的策略。回城时,陈操之发现陪同他的吴王世子慕容令没有领着他们回邺城中心的鸿胪寺馆驿,而是入北门向西南方而行,而且席宝诸人也不见踪影,陈操之便问:“世子殿下欲引我等往何处去?”慕容令微笑道:“奉太宰之命,为陈洗马一行另觅居处,在铜雀园西冰井台。”冉盛一听,登时勒住马,他疑心慕容恪、慕容令别有用心,要囚禁阿兄陈操之——陈操之示意冉盛冷静,问慕容令:“席使臣如何安置?”慕容令道:“秦人粗鄙,何必另行安置,就让其在馆驿住着!太宰雅敬陈洗马,要以上宾相待,此后陈洗马可在邺城自由行动,只要不出城门即可。而秦使诸人,依然不能随意出入馆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