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陈操之陪着顾恺之、张彤云夫妇上到三楼来拜见丁幼微,顾恺之向丁幼微见过礼后,便与陈操之到隔壁书房与宗之、润儿说话,张彤云则留下与丁幼微相谈。丁幼微已从小郎那里得知张彤云与陆葳蕤是表亲,更是闺中密友,这时见了张彤云,不禁心里暗赞:“这张氏女郎容貌不在葳蕤之下,清心玉映,比葳蕤还羞涩三分。”张彤云本来很怕见生人,但初次与丁幼微相见,油然觉得可亲,心道:“葳蕤说得没错,陈子重的嫂子真是美且贤啊。”声音娇柔道:“嫂嫂,我这次回吴郡去见了葳蕤的,葳蕤说十月底嫂嫂去探访过她,一说起来就喜不自胜,听说我要来陈家坞,葳蕤很羡慕呢。”丁幼微便细问陆葳蕤近况,又因为是张彤云是从建康来,又问陆府诸事?张彤云对陆俶与陈操之在会稽的争端不甚清楚,只是道:“葳蕤之父对陈郎君是很好的,我姑母亦感激陈郎君,我姑母明年三月将分娩,到时葳蕤就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陈操之当然不会对嫂子丁幼微说他曾为陆夫人治不孕之事,但小婵可是一五一十都说了,丁幼微听得摇着头笑,小郎竟会治不孕,小郎自己都还是个少年郎呢了,想想都让人忍俊不禁!……用罢午餐,丁异、丁春秋父子赶回江北丁氏别墅,陈谭与丁蕙兰的婚姻已初步议定,明年春将行纳采、问名之礼——徐藻父子和顾恺之夫妇则留在陈家坞,刘尚值自然也不会回刘家堡,好友相聚,若不是明日一早就要赶去参加丁春秋与全氏女郎的婚礼,顾恺之定是要彻夜吟诗的,他这半年来已吟得若干妙哉好诗,但今夜只好作罢,只与陈操之论书画,观赏《东山行乐图》和宗之的《行舟图》、润儿的《垂钓图》,张彤云早从陆葳蕤那里得知润儿如何的聪明可爱,今日一见,真真是见面犹胜闻名,这冰雕玉琢的女孩儿太讨人喜欢了,而且十岁髫龄画出的画就很有韵味、风致楚楚——腊月二十,天蒙蒙亮,陈家坞十余辆牛车就出发了,陈咸、陈满、陈操之,还有丁幼微母子三人,以及徐藻父子、顾恺之夫妇、刘尚值,连同婢仆三十余人前往钱唐县东郊的丁氏庄园,润儿服了两剂小柴胡汤,烧已退,自然不肯呆在陈家坞,要跟去,小婵因为还在服药,有些食物要忌食,不宜参加婚宴,所以陈操之让她留在陈家坞休息,自十六日被病犬咬伤后,至今已四日,小婵并未出现呕吐恶心、恐水狂躁这些症状,陈操之稍稍放心,毕竟被狂犬咬到的不见得都会发病,而且他又及时为小婵救治,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丁幼微的嫡亲兄长丁立诚这次从益州回来,丁立诚是益州犍为郡武阳县县令,因为交通不便,往返需半年之久,所以有四年多未归故乡了,这次回来主要是探望妹子丁幼微,并不知从弟丁春秋成婚之事,适逢其会而已,丁立诚与叔父丁异不甚和睦,但这次回来,发现叔父丁异态度大不相同,对他甚是热情,益州路远山遥,武阳更是荒僻小县,丁立诚竟未听说陈操之的事,没想到陈氏已然是士族,丁幼微也重新回到了陈家坞,五日前丁立诚携妻小到陈家坞看望丁幼微,见丁幼微虽是寡居,但显然日子过得颇为舒心,这让丁立诚很宽慰。问起宗之和润儿,说是在山阴与其叔父陈操之在一起,近日便会归来——众人过江时,在对岸渡口迎接的正是丁立诚,宗之、润儿两个孩儿虽然有四年多未见到这个嫡亲的舅舅,但都还有印象,很快便熟络亲近起来。丁春秋与全氏女郎的婚礼甚是豪奢,钱唐六大士族俱送厚礼,散骑常侍全礼为爱女置办的嫁妆是良田十顷、婢仆二十人,其余日用器物数不胜数。婚礼后的次日,顾恺之、张彤云夫妇便告辞回吴郡,已经是腊月二十一,必须在除夕之前赶回吴郡张府,所以不能多耽搁,至于孔汪明年正月初八成婚,顾恺之是不能参加了,到时会派管事前往山阴送上贺礼。陈操之、丁春秋、徐邈、刘尚值送顾恺之回吴郡,送了一程又一程,丁幼微也坐在张彤云的马车里与张彤云依依惜别,张彤云记起一事,问丁幼微道:“嫂嫂,陈郎君明年何时进京?”丁幼微道:“桓大司马有书信来,要操之明年二月上旬赶至姑孰西府,所以说小郎最晚正月十六要起程。”张彤云道:“那好,我回去告诉葳蕤,让她二月二十日左右在吴郡等候陈郎君一道进京。”丁幼微惊喜道:“葳蕤明年也要进京吗?”张彤云道:“是啊,我姑母明年三月间不是要分娩吗,所以要接葳蕤入都,原本是让陆俶明年正月末陪葳蕤去的,但不知何故陆俶无暇入建康,我与顾郎出京时,姑母和小陆尚书托我和顾郎明年与葳蕤同道进京,有个照应,这样,陈郎君与葳蕤就可一路同行、能有一段相聚的日子了。”丁幼微甚是高兴,送别张彤云之后即对陈操之说起此事,陈操之喜出望外,说道:“陆俶本月初就已赴京,当然不会特意回华亭接葳蕤。”这日钱唐县令冯梦熊宴请徐藻父子和陈氏诸人,冯凌波已有八个月的身孕,正月末就将分娩,徐藻、徐邈父子会在冯凌波生育后才会离开钱唐,徐邈是荆州武陵郡文学掾,本是清闲之职,而且东晋吏制宽松,所以徐邈告假三个月也不足为奇。二十二日傍晚,陈氏诸人回到陈家坞,一进坞堡大门,就听得有婴儿的啼哭声,众人起先都是一愣,阿秀惊喜道:“是青枝,青枝姐姐生了!”胖胖的曾玉环笑容可掬迎上来,说道:“是,青枝生了,托主家洪福,添一男丁,母子平安。”这来福一家人丁真是旺,来福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生了四个孙子,孙女却没有。来德走了出来,叫了一声:“小郎君——”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笑得合不拢嘴,憨厚无比。丁幼微与青枝主仆情重,闻言甚是欢喜,便去探望青枝母子,然后备礼物相送。自葛洪去了罗浮山后,陈家坞这边逢年过节便会送钱帛、食物和香烛用具去初阳台道院,葛洪仙逝后,李守一主持道院,李守一在陈氏占田案中仗义执言,陈氏族人都甚感激,所以这次过年前送去的钱物就加倍,初阳台道院等于是陈氏家族的道院了。葛洪与徐藻之父徐澄之是旧交,如今葛洪虽已仙逝,徐藻还是想去宝石山初阳台凭吊,二十五日徐藻、徐邈父子来到陈家坞,次日在陈操之、刘尚值陪同下,与陈氏送钱物用具的三辆牛车一道前往二十里外的宝石山初阳台道院,但见三清殿前葛洪手植的那数株梅树凌寒绽放,或白瓣黄蕊、或红瓣黄蕊,梅树树干呈灰黑色,而花色却极清朗,千朵万朵,暗香浮动——陈操之清楚地记得须发如雪、腰板挺直的葛师在道院门前古松下向他问难的情景,不禁黯然神伤,在心里问道:“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葛师,此言何解?”嫂子的教诲腊月二十八日午后,陈操之从县上归来,这几日拜访本县名流,应付各种宴请,团团如走马灯,在陈家堡呆的时间反而少,今日终于清闲下来,可以静下心来细读前日从初阳台道院带回来的一批书籍,这近千卷藏书都是葛洪手抄的,道人李守一让陈操之带回陈家坞收藏,这批书是葛洪三十岁前抄录的,都是经史子集一类,正是陈操之所需要的,葛洪中年以后醉心金丹大道,抄录并收集了大量道经,诸如《玄元经》、《九阴经》、《三尸集》之类,这些道经大都留在了罗浮山,葛洪仙逝后,李守一带了其中一小部分回初阳台,竟也有数百卷之多——前日带回的这近千卷书籍中的三分之一陈操之曾借回来抄录保存,比如《淮南鸿烈》、《吕氏春秋》等,这一年来,宗之、润儿把这些书都读遍了,这时见又多了这么多书,都是喜形于色,小兄妹二人看看这本、摩挲那本,坐拥书城,虽宝山不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