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月问她:“你是收拾嫁妆吗?太太那边没有给你派人?”惜月“呵”了一声,道:“太太现在恨不得吃了我,哪里还管我这些。罢了,我早不指望她了。”莹月默然片刻。惜月领她进去坐下,反过去问她:“你才进来,门房上有没有难为你?——我们如今在太太眼里,都是眼中钉了。”这也怪不得徐大太太,隆昌侯连着潞王一倒,望月完了,惜月嫁的延平郡王倒是干坐着得了好处,而方伯爷又是莹月夫家亲戚,徐大太太要还看这两个庶女顺眼,倒是奇闻了。莹月摇摇头:“太太大约是忙得顾不上,我才听说,大姐姐回来了。”隆昌侯贪污数额巨大,勾结藩王,收买朝臣,一件比一件性质恶劣,已经伏法于菜市口,岑永春好点,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显示他涉入多深,他的判决最终是流放去了岭南,望月是孕妇,皇帝得知后,网开了一面,恕了她这个女眷的罪过,只是把隆昌侯府能抄的都抄完了,望月挺着大肚子,无处可去,只有回家来了。提到这个,惜月也沉默了片刻,旋即眉毛重新扬起来,望着莹月道:“你总是心软,可别又同情上她了吧?她再惨,也是自找的,当初不削尖了脑袋往隆昌侯府里钻,落不到今日这个下场。”莹月微微出神,半自语地道:“二姐姐,我知道。”过一会才又道,“我没有。”她没有那样心软了,她只是和惜月的不沾手不一样,她知道方寒霄是有参与其中的,她不同情望月,可当她与她这个结果有断不开的联系的时候,她无法抑制复杂的心情。但,她也不会做更多了。她分辨得清楚,隆昌侯府悲剧的根源在于隆昌侯的贪婪,他伏的是明法,他可能为人算计,但没有被谁栽赃。她这一阵子,有了许多秘密,方寒霄说话算话,确实不再瞒她,连最后送匿名信给岑永春告知方伯爷投靠蜀王之事都告诉了她,他向她倾吐这些的时候,乃至有点肆无忌惮。这是一个她从未认识过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方寒霄。他不用入朝堂,就能搅得满朝风云动。像是书中那些传说的人物。但要说他变得更陌生了,那也并没有——他说话行事,不经意的小动作,完全还是以前那样。鲜活地在她身边。惜月出嫁在即很忙,莹月自己也很忙。方寒霄来往于于家,与于星诚反复推演商议如何扳倒隆昌侯的这一阵子,莹月也没闲着,她在给她的文稿收尾并从头校对谬误之处。这一项事宜的繁忙一点不下于方寒霄,有时方寒霄睡了,她都没睡,挑灯在书案前夜战,方寒霄待要强制她一起休息,跟她通红得兔子般的眼睛对上,居然败退。莹月也不是故意想熬,她白天的感觉就是不如晚上好,晚上四处宁静,只闻小虫鸣啾,白天卡上大半天想不出来的一个剧情,这时自然就冒出来了。她文稿的进度随着现实里的案情发展一直在跟进,到隆昌侯府倾塌完毕,望月带孕投奔回娘家之时,她也终于收好了尾。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一共完成了两部文稿。一部是记录式的,脱胎于先徐老尚书的写法,所有发生的一切如实记载,工整严密。一部则是会令她卡住、需要她自己想一些逻辑情节补进去的公案话本式文稿。前者在价值上更大,但因为太真实了,事发在本朝本代本年份,不能拿出去广为传播,只能自己收好。后者则改动巨大,能隐去的信息全隐去了,只留下来一条主干,因为盐枭手下去截杀郡王的可能性实在不怎么成立,为了让这个葫芦提了结的案子在话本里变得合理,她又自己想了些转折填进去,确保最终呈现出的是一个完整的让人挑不出太大毛病的文本。她那些熬夜的许多功夫一个是耗在这上面,另一个,就是小心剔出方寒霄在当中的涉入程度,她仿着市面上卖的那些差不多的闲书给自己的话本取了个名字叫《余公案》,以于星诚为主角,取了于星诚的谐音姓,然后把他移花接木到前前朝去,设定他为当时的一个提刑官,奉皇命在某州府查探当地疑案,查案途中正好遇上某致仕太师遭逢追杀,余公救下了他,由此揭开了一桩连环案的序幕——这里面看上去似乎没有方寒霄什么事,对了,他确实就是个很边缘的配角,跟在余公身边打打下手的那种,凡出场一般说不到两句话。方寒霄忙里偷闲跟着她的进度看,明知她是为了保护他才如此,怕万一被别人看见跟真事对起来,但仍有点不满意,没话找话地和她道:“怎么就这样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