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道:“若我……总之,以后你要好生照顾子徐、承青,还有师伯、秋师叔他们,别再整日不着调,芳姑姑入了夏困乏,爱喝绿豆汤……你没事也可以去找她聊聊天。”
常歌笑看着他,眼神很复杂,哑声道:“师兄,入魔时渡劫,只有死路一条,况且……他已经是魔了,就算你留下来,也无济于事……”
沈忆寒仍是道:“你快走吧。”
常歌笑几乎是被他赶走的,临走时不住回头,倒叫沈忆寒看得心下有些微酸。
从前他一贯以为他这混账师弟万事不管,成日只在外逗猫惹狗、游手好闲,比他还要纨绔子弟,比他还要不受拘束、闲云野鹤,不想他心中倒也很是在意自己这个便宜师兄的。
看着常歌笑离开,本来像个听话一言不发小孩般静静站着的云燃,竟忽然道:“……你也要走了吗?”
沈忆寒闻言,扭头看着他道:“我不走,我既答应过你,死也和你死在一块,那便绝不会食言……阿燃,不要害怕。”
云燃垂眸看着他,一双暗红的眼仍是看不出半点情绪,沈忆寒绝明显的感觉到,他听见这话时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身上的不安也淡去了。
阿燃果然是听得懂他的话的,他并未真的全部丧失心智。
被缚仙索紧紧捆在地上的“贺兰庭”忽然嗬嗬笑了一声,方才众修士都各自顾着避劫逃命,一时竟无人管他,将他扔在了这里,此刻听了沈忆寒与云燃的话,他倒似觉得好笑一般。
沈忆寒目光缓缓从云燃脸上转了过去,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一把掐住了他的下颔,道:“……这便是你想看到的吗?”
“贺兰庭”被他死死掐着下颌,只能费力的从下仰视着他,却还是勉强笑了两声,道:“是又如何,怎么?沈宗主好像很震惊。”
沈忆寒道:“如今修界玄门诸派,不过是一团散沙,早已不复当年,你若不如此自寻死路,或许以你的机缘气运,他们也不能真的拿你怎么样,你仍能韬光养晦、潜心修行,‘恨’对你来说,难道就这样重要吗?”
“贺兰庭”嗤笑了一声,道:“你的语气真是高高在上啊,怎么,觉得我执迷不悟、不知好歹、而且还丧心病狂?沈宗主,无怪你能与我那好弟弟看对眼,你们俩可真是一样的人——样让我讨厌的人,我不能恨、不该恨么?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他什么?就是那副好像永远都漫不经心的样子。”
“似你们这样的人,什么都有,自然什么都不在乎,才能漫不经心,他在昆吾剑派早早结丹的时候,我却要在长青剑宗给人当牛做马、才换来残损不全的炼气期第九、第十层的心法。”
“都说天道公允,然而说这话的,却大都是受了天道优容,食利者言罢了,天道若真公允,我与他一母同胞所出,为何云燃不费寸功,便能做人人敬仰的登阳剑主,我费尽力气,当年却连长青丹剑的皮毛也学不到?”
“就连我被逐出长青剑宗,九死一生,险些丧命的时候,也能忽然听闻他是如何在长青内谷大杀四方,威震天下的,哈哈,简直如雷贯耳。”
“沈宗主,若换你是我,难道你能不恨?”
沈忆寒听完,顿了顿,道:“你这话里并无逻辑联系,而且,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娘便告诉过我,人若总将自己不幸的原因,归结于旁人身上,无论这种归结是否正确,都只会在泥沼里越陷越深。”
两人言语间,天空中云层间,已经是风咆电啸,雷光闪动。
修士的劫雷数量,一般依据大境界的不同逐步增多,并无具体的数字标准,从来都是境界越稳固、神通越强者,雷劫越厉害骇人,而劫云酝酿越久,也就变相的说明劫云中劫雷的数量越多。
“贺兰庭”冷笑一声,道:“站着说话腰不疼罢了,何为幸运,何为不幸?你们的不幸不过是喝水塞了牙那般的小事,落在我身上,你却又可知我这一千年是如何过得,泥淖便一定不好?我若不入泥淖,或许如今连继续活在这世上都不能,你们所谓正道修士,整日说什么修身养性、恨不得餐风饮露,到头来也不过一样是黄土一捧,又有几人能飞升,还不是和魔修一样陨落在心魔雷劫之下,灰飞烟灭?”
沈忆寒想,大约在云烨眼里,沈絮天生的经脉残碎,也是算不得不幸的,在如今的云烨眼里,又何尝不是自己的不幸才是不幸,旁人的就不算呢?
但他不打算与云烨多费口舌了,只是默然不言,冷冷的看着他。
云烨仍顶着贺兰庭的脸,似想到了什么极为快意的事一般,笑道:“都要陨落,早死晚死又有何区别?如今死了倒好,他若度过雷劫还活着,沈宗主,你猜今日过后,昆吾剑派还会不会认他这个登阳剑主?修界又还会不会认他这个云真人?哈哈哈哈……”
沈忆寒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是一把将“贺兰庭”翻了过去,在他背后左手上摩挲了一下,果然贺兰庭左手手指看着分明干干净净,并未带任何东西,他却清楚的摸到了一枚戒指。
沈忆寒摸到这枚戒指的那一瞬间,“贺兰庭”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了。
他剧烈的挣扎了起来,然而却无济于事,缚仙索上灵光流动,这条仙索是云燃这些年来外出除妖用的,绑他不能说是小题大做,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他的挣扎自然无济于事。
沈忆寒几乎不费丝毫力气的将那枚戒指从他手上褪了下来,垂目淡淡道:“戒指是好戒指,恐怕当初连葛玉乾也没发现你身上的东西都藏在这枚戒指里吧?只可惜这戒指虽能掩人耳目,却不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