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呼——吸气,可以看到水面、浮漂绳、前方岸上在做广播体操活动肌肉的老人、教站在出发台上的小男孩的私教、在高高的观察椅上的救生员、因某场比赛拉起却忘记或是懒得拆掉的彩旗、墙上的标语:更高、更快、更强。
又低头,呼噜呼噜——
又抬头,呼——
又低头……
他再次抬起头。
忽然,他余光一动,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让他不寒而栗。
他视力很好,只一个瞬间就看清了那个在他这条道正对岸上做体操的老头的脸,是一个黑洞。他下意识去看出发台上的小男孩和私教,他们的脸也是黑洞,他又去看瞭望椅上的救生员,还是黑洞。
他们刹那间变成了在《半生一幕》的观影厅中的那个东西,旧布条般的阴影围绕着他们飘动。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他的身体习惯了游泳的频率,自然而然向下,呼——
呼呼——哈——呕——
他在水下吸气了,带着消毒液味道的水填满了他的喉管、肺泡、五脏六腑,他再也无法呼吸。
刹那之间,平静微澜的水面似乎忽然出现了一道断崖式的深渊,他的四肢变得沉重不堪,他用力划水,却被那道深渊卷进去了,水里的深渊也叫漩涡,他不由自主,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拉住,往下沉,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画面在他脑中闪过,他仿佛忽然变成了仰躺的姿势,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
很奇怪,他明明在拼命挣扎,他的耳朵里充斥着激烈的拍水声和喘息、心跳声,可脑海里又是一幕慢慢往下沉的画面,他好像一下子分成了两个,一个在挣扎,一个已经放弃。
很快挣扎的那个没有力气了,四肢失去控制,他只能无奈往下沉,他被水流的深渊吸进去了,被那些怪物脸上的黑洞吸进去了。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完全被黑洞吞没时,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下沉的身体,卡着他的腋下,迅速而有力地将他拖向水面,他的身体在水中被向上拽动,周围的水流突然变得急速,仿佛在拉扯着他回到人间。
他感觉自己猛然被推出了水面,耳边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嘈杂的声音——惊呼声、奔跑声、水花四溅声。他感觉到脸颊被冰冷的空气拍打着,有人在捶他的胸腹,有人叫着翻过来翻过来,然后他被那双救他的手拉起来,翻了个身,面朝下,肋骨被那人的手臂卡着,很疼。还有人在拍他,他疼得要晕过去,眼前发黑,不知道多久后忽然开始吐,汹涌的水流从他的鼻子嘴巴一齐涌出来,冲击在地板上。肺部终于重新吸入了空气,剧烈的咳嗽声随之而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吐出了几口呛入的水,呼吸依然急促,但终于恢复了知觉。
他又被翻回来坐着,脸被玉求瑕捧在手里,他的游泳眼镜不知所踪,眼睛也许被消毒水伤到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现在看玉求瑕的脸仿佛有一层光圈,没看过久他就被玉求瑕抱进怀里,听到了玉求瑕密密麻麻的心跳声。
他恍恍惚惚,看到周围的人墙,他去看他们的脸,不是黑洞,他们似乎在和他说什么,但他的听力被玉求瑕的心跳声占满了,他听不见。他看到那个小孩和私教也在人群中,他们的脸也是正常的脸,小孩还有点可爱,不是黑洞。
后来围观的人慢慢散了,他们的“自己人”才逐渐聚集过来,游泳池太大有时候就是这样,哪怕你和最亲密的人一起来游,如果你们的速度差距都大、离得够远,可能对方淹死了你也还不知道。
玉求瑕一直抱着他,不停地抚摸他的后背、后颈、亲吻他,直到现在还没有说一句话,那句“怎么了”还是跑过来途中摔了一跤的蒲天白问的。
被救上来很久的方思弄还在发抖,他抬起眼看了蒲天白一眼:“……我又看到了。”
第194章幕间43
“看到什么了?”
玉求瑕问他。
他攀在玉求瑕肩头的拳紧了紧,还是将昨天在观影会上和刚刚看到的东西都说了。一边说他一边心有余悸地去看救生员的脸,依然没有什么不对。
听完之后,所有人都下意识去看玉求瑕,黎暖树应该是听不见,就站在他们后面防止其他人靠近。
沉默时间太久,井石屏等不及问道:“你怎么想?那些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玉求瑕有些忧疑地看着方思弄,最后眸光一敛,还是道,“我认为不可能,我认为‘戏剧世界’和现实世界不会重叠,‘戏剧世界’的怪物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
他犹豫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假设他所说的内容是真实成立的,那么另一种可能性也同样无限逼近真实,那就是,方思弄自己出了问题。
他的心理或精神出了问题,看到的是自己臆想中的幻象。
这似乎是更合乎逻辑的一种解释。
方思弄其实也不确定,出问题的到底是他们所生活的现实,还是他自己。
他遇到的怪事也不止这一两件了,从第一个“弗兰肯斯坦世界”开始,他在“世界”结束时就能看到剧中人物的回忆,他看到了老疯子的,之后又看到了蔡伯喈和胡刁的,他本来以为所有人都能看到,但其实并不是这样。他得到过一次“真眼”,用那只手机拍下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又出现在了几个世界之后的现实中;说到现实,他还在现实中见过梅斯菲尔德,在景明找他喝酒的那天晚上,之后梅斯菲尔德又从那片代表死亡的黑暗中救了他一命,提到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