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此了。
她今年三十一岁,有父母,有丈夫,而且正在考虑备孕,她有过光鲜亮丽的前半生,获得过很多爱,有很多朋友,也跟许多人分离过。
分离的大多是朋友,因为一个人很难跟一个陌生人分离。朋友们有过许多精彩耀眼的瞬间,而分别往往来得悄无声息轻描淡写。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将它们看得越来越轻,因为她遇到了越来越多的人,不看轻一点她的情感经不起消耗。
方思弄也是朋友们的一员,虽然他们合伙开了工作室,但扪心自问,她心底深处也一直有个单飞的预案,没有预案的人在这个时代生活也太过危险。
可归根溯源,她的这种从容成熟是否也是因为有底气呢?因为不管她在外面遭遇了怎样的挫折,她也可以回家躲进爱人的怀里,哪怕有一天,伤害她的是这个爱人,她也可以回到儿时的家中找到爱她的父母,这一点她可以确定,哪怕天崩地裂生死相隔,至少他们的爱也绝不会离她而去。
然而,方思弄没有。
他没有父母,没有家人,孑然一身,没有归处。
一个没有归处的人,是否禁得起离别?
他刻意与几乎所有人保持距离,是否也是在惧怕那样的时刻?
她什么都有,又要怎么理解他?规劝他?
能规劝他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给予了他最多伤害的人。
她盯着自己因为最近没有打理,而长出了一长截的美甲看,看着它们刺破了塑料袋却没察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说道:“方方,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我也不想给你灌鸡汤,有些话说出来挺没劲的……总之,我、我想让你知道,我也说过许多遍:只要你想说,我就愿意听……唉,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方方,你能明白吗?”她的眼泪忽然不可控制地掉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塑料袋上,她一直是情感比较丰沛的那类人,一时间过去别过的所有朋友恋人的面孔似乎都集中到了方思弄身上,有些人真的就是在不经意中见一面少一面,她不禁悲从中来,“方方,可能是我多虑了,我总觉得似乎要失去你了……我有说过吗?我爱你——朋友间的那种爱,我没法腆着脸说这是一种多么深的爱,可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告别,当然我又知道我说这些一点用也没有……”
方思弄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表情要生动不少了:“……学姐,不是我不想跟你说,是我表达不出来。”
周瑶点着头赞同:“语言是这样的东西,该它有用的时候它最没用。”
方思弄动了动,从那个逼仄的角落出来,坐到床边,双手投降:“我吃药,学姐,你别哭了。”
周瑶吸着鼻子,用长指甲艰难地给他抠出药片,又企图在摆满了杂物的桌子上找到烧水壶一类的东西能烧点热水,方思弄却直接拎起塑料袋中一瓶矿泉水:“这个就行。”
等他吃了药,周瑶的情绪也平稳下来,她真打算走了,又叮嘱道:“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趁热把饭吃了,哦还有,这是黎老师托我交给你的信,你有空的时候看一下。”
方思弄一愣:“黎老师?”
“黎暖树。”周瑶用纸巾擦干净脸,从包里掏出小镜子补妆,完了看他一眼,“走了啊。”
方思弄:“学姐,谢谢。”
周瑶脚步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方思弄这个“谢谢”听起来就比刚刚好很多。
她心下一叹,又想到刚刚在脑海中划过的、总是在方思弄身边的人影,迟疑片刻,还是道:“这话我其实不想说……因为你变成这样一大半都要赖他,不过,唉,反正——玉求瑕在下面站着。你看着办吧。”她拉上门,声音从即将合拢的门缝里传出来,“他说他会接住你。”
房门关上,脚步声远去。
方思弄在逐渐铺开的夜幕中抱住膝盖,很轻很轻地说:“不是的,不赖他。”
“他怎么说?”
周瑶下到楼道口,玉求瑕便迎了上来。
她还是不大想理他:“没说什么。”
这却是在玉求瑕预料之中的事,他又问:“药吃了吗?”
“吃了,但饭还没吃。”周瑶又想叹气,她这几天白头发都愁出几根,反手把门锁上拆下来的鞋带丢给玉求瑕,“别像关犯人一样关着他。”
玉求瑕看着手里的鞋带,挑了挑眉:“这……”
“玉求瑕,我请求你。”周瑶忽然转身,直直盯着他看,“帮我……不,不帮谁……我请求你,留下他。”她还是叹出了那口气,“他值得过更好一点的生活。”
“我知道。”玉求瑕语气冷下来,这几天周瑶帮了许多忙,可他在这一刻感到一阵被冒犯的恼怒,“不用你说。”
等周瑶走了,玉求瑕又爬上七楼,把鞋带拴了回去。他了解方思弄,不是想要关着他,只是知道这样会让他更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