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西班牙古金市——
堂嘉姆一听这话,——脸立即变得煞白。有一阵子,两人都没说话。最后,堂勃拉斯又说道:
“我也不瞒你了,堂费南多-德拉益瓦卷进了一起麻烦的案子。警务总监要把他逮捕归案。可能要被绞死,起码也得服划船的苦役。我在那里待过八年,那种日子可不好过。(他凑到老人耳边)过两三个星期,我大概可以接到总监的命令,把他从艾柯洛特看守所递解到格勒纳德监狱。命令会在深夜执行。我尊重你对他的友情,要是他趁着黑夜逃走,我会假装没有看见。比如说,逃到马约卡岛上待上一两年,决不会有人再提起他。”
老贵族没有回答。他心慌意乱,好不容易才回到村里。他收下的那些钱使他觉得厌恶。
“莫非这就是我的朋友堂费南多的血的代价?”他寻思。
到了本堂神甫家里,他一下投到伊亲丝的怀里。
“女儿啊!”他大声说“那修道士想娶你。”
伊奈丝顿时哭泣起来,但很快就止住了。她要求去请教神甫。神甫正在教堂里听忏悔。他已上了年纪,又是神职人员。轻易不动感情,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但听了这件事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请教的结果是应该打定主意,嫁给堂勃拉斯,不然就连夜逃走。伊奈丝和父亲可以逃到直布罗陀,然后搭船去英国。
“在那里靠什么过日子呢?”伊奈丝问。
“你们可以卖掉房子和花园。”
“可谁会买呢?”姑娘说着掉下泪来。
神甫说:“我有些积蓄,大约有五千里亚尔。姑娘,我把钱给你。我乐于这样做,只要你觉得嫁给堂勃拉斯不能拯救你的灵魂。”
半个月以后,格勒纳德城全体警察穿着礼服,围在圣多米尼克教党外面。教堂里面光线暗淡,即使在正午也得留心由人领着进去。那一天,除了应邀而来的宾客,谁也不敢进去。
在一个偏堂里,点着数百根大蜡烛。烛光像一条火龙,蜿蜒穿过教堂的黑暗。远远地,可以看见一个男人跪在祭坛台阶上。他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一个头。他虔诚地低着头,两条干瘦的胳臂叉放在胸前。他不久就站起来。显出挂满勋章的礼服。他把手伸给一个姑娘。姑娘步履轻盈,娇健,与严肃的脸色形成奇特的对照。当新娘步出教堂,登上马车时,门口围观的人看见她眼里闪着泪光,她脸上庄严的表情,以及她强忍悲伤保持着的天使般的柔媚,都不觉深受感动。
应该承认,结婚以后,堂勃拉斯不再像从前那样残忍。执行的死刑也少了。处决犯人也不再从背后开枪,而只是绞杀。他还常常在处决之前,允许犯人吻别亲人。
有一天,他对爱之若狂的妻子说:
“我真嫉妒珊姹。”
珊姹是和伊奈丝吃同一个娘的奶水长大的。她们是好朋友。伊奈丝结婚前,她住在堂嘉姆家里、名义上当伊奈丝的侍女。现在,她也以这种身份跟随伊奈丝来到格勒纳德城她的家中。
“伊奈丝。我每次出门,”堂勃拉斯说“你都留下与珊姹聊天。她亲切可爱,可以给你解闷。而我呢,只是一个老兵,又从事那种严竣的工作,我也了解自己,我不大讨人喜欢。而珊姹总是一副笑脸。和她相比,你一定觉得我老了十几岁。喏,这是钱柜的钥匙。你愿给她多少就给她多少,只要你愿意,把柜里的钱都给她也行。只不过要让她走,离开这里,让我不再看见她。”
晚上,堂勃拉斯从局里回来,头一个见到的就是珊姹。她一如平常,正在干活。堂勃拉斯心里冒火,朝她疾走过去。珊姹抬起眼晴,定定地望着她。在她那西班牙人的目光里,交织着畏怯、勇敢和仇恨的神气。过了片刻,堂勃拉斯换上一副笑脸。
“亲爱的珊姹,”他说“伊奈丝可曾告诉你,我准备给你一万里亚尔吗?”
“我只接受女主人的东西。”她回答说,眼睛仍直视着他:
堂勃拉斯走进妻子的房间。
“古楼监狱关了多少犯人?”她问。
“单人牢房关了三十二个,上面几层大约关了二百六十个。”
“你把他们放了,我也让我唯一的女友离开。”伊奈丝说。
“你吩咐的事情,我的权力办不到。”堂勃拉斯回答。
整个晚上他没有再吭一声。但伊奈丝在灯下做女工,发现他的脸红一阵,又白一阵。她放下针线话,开始数着念珠作祈祷。次日,他们仍然默不作声。到了夜里、古楼监狱起了大火,烧死了两名犯人。虽说警察局长和部下看守甚严,其余的犯人还是逃走了。
伊奈丝对堂勃拉斯一声不吭。堂勃拉斯也对她一字未吐。到了翌日,堂勃拉斯回到家,没有再见到珊姹,于是他一下投入伊奈丝的怀抱。
古楼起火一年半以后,一个风尘仆仆的人来到珠雅村,在最简陋的一家客店门前翻身下马。这个村子在格勒纳德城南面的山区,离城约十里,正好与城北的艾柯洛特村相对。
在安达卢西亚被太阳烤焦的平原上,格勒纳德的这片郊野恰似沙海绿洲,风景迷人,堪称全西班牙最美的地方。但这位旅客前来此地,仅仅是好奇心所驱使吗?照他的服饰看来,他可能是卡塔卢尼亚人。事实上,他的护照也确是马约卡发的,签证是在巴塞罗那办的。他是在那里下的船。这家简陋客店的老板比较穷。卡塔卢尼亚旅客把护照交给他时,注意地望着他。护照上的姓名是堂帕布洛-罗蒂尔。
“好吧,老爷,”老板说“格勒纳德警察局要是来查验,我会通知你的。”
旅客说他是来游览这个风景胜地的。太阳升起前一个钟头他就出门了,直到中午最热的时候才回来,那当口别人不是在吃饭就是在睡午觉。
其实他就是堂费南多。他在一座长满小栓皮栎的山岗上待了好儿个钟头,从那里眺望格勒纳德城从前的宗教裁判所大楼。此时,堂勃拉斯和伊奈丝就住在那里。这栋高楼处在城里幢幢房舍之间,宛如一个巨人。他紧盯看它那发黑的外墙,离开马约卡岛时,他曾决定不进格勒纳德城。可是,有一天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便来到大楼对面的小巷里,走进一个工匠的店铺,找了个借口便聊了起来。工匠把伊奈丝的房间窗户指给他看。这些窗户开在很高的三层楼上。
趁着人们午睡的时刻。堂费南多走回珠雅。他的心被嫉妒的怒火吞没。他恨不得一刀子捅死伊奈丝,然后自杀。
“软骨头!脓包!”他狂怒地一遍又一遍咒骂“如果她以为爱那汉子是她的本分,那她是可能爱他的!”
在一条街的拐角上,他遇见了珊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