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路深回眸,光线落在他额前散开的发丝上,熠熠生辉。他的侧脸藏在太阳的背后,只剩一弧优美简约的剪影,从无法舒展的眉头向下画去,小巧玲珑的下巴上方是紧抿着松不开的双唇。
“这不是个好方法,是么。”李孤飞目光落在林路深脸上,轻声道。
“这是很久以前,芯片研发小组在实验过程中无意发现的。”林路深没有给出肯定或否定的答复,只平静地叙述着,“给已经陷入长期昏迷的病患植入新的芯片,芯片有不小的几率能依托人脑自行发展,待形成自主意识后便会逐步占据整个大脑——这个人——他的身体,就能重新醒过来。”
“醒过来的这个‘人’,在经过短暂恢复后言行举止会与常人无异,在大部分情况下能基本保留过去的记忆,连过去的种种习惯、口癖和偏好都可能‘继承’,在个性上与从前的那个人多少会有几分相似度。”
“有一部分人觉得,这只是生命维系和成长的另一种方式;甚至……”林路深唇缝逸出一丝冷笑,眼神定定的,“甚至还有个别疯子认为这是一种进化重生,因为芯片会增强人的智力、专注度和意志力。”
“但在我看来,这种行为和谋杀无异。”林路深语气冷如寒冰,嘴唇一张一合间好似刀光剑影刹那闪过。他一字一句、用锋利的声调道,“这是谋杀一个人的灵魂,又侵占一个人的身体;还掠夺他在这个世上的一切……家庭、工作、名誉、爱和社会关系……让一个人连死去了都不为人知、不被怀念。”
“世间无耻之尤,莫过于此。”
钱思嘉在主控室里颤抖而语无伦次的话语再次在李孤飞耳畔响起。
钱思嘉的疯狂、偏执和不顾一切……也许他听说过这种方法,又也许他亲眼见过这种方法;他知道昏迷的人意识进入了深渊,所以他试图逼迫林路深放出这些人本身的意识,进而避免他们悄无声息地以苏醒为名被谋杀掩埋——
然而,忽然之间,一个更恐怖的声音如惊天巨雷般在李孤飞脑海里劈下,直劈得整个世界都好像地动山摇了起来。
那是先前林路深说过的——
“现在的我,和过去与你熟悉的那个我,已经不是同一个我了。”
这句话固然可以当作是人在历经世事后成长改变的解读,但也未尝没有另一种可能。
“林……”李孤飞强压下心头颤栗,表现得仿佛什么都没意识到。他深吸了口气,声音勉强恢复如常,“林博士。”
“关于这个方法,我的态度和你一致。”
“你不用担心。”
“担心?”林路深眉一挑,语带讥讽神色轻蔑,“我敢告诉你,就是因为我不担心;你、你们就算是知道这个方法,也没能力去实施。”
说完,林路深转头就走。
“你去哪儿?”李孤飞一时之间顾不得先前的事。他跟上去拦住,面色平淡,“你不会开车,还是我送你吧。”
“不——”
林路深拒绝的话刚要出口,叮零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李孤飞掏出手机看了眼,皱起眉接通,林路深则趁机打算溜之大吉。
“喂——”电话还没被举到李孤飞耳畔,一道惊慌恐惧的嗓音扯开了从话筒里炸了出来:“李孤飞,钱思嘉昏过去了!!都还没到检查科,他在车上坐得好好的突然之间就人事不省了!!”
那头的韦波显然有几分慌神,李孤飞正要开口多问几句,手机却被人伸手直接拿了过去。
“叫什么叫,吵死了。”才走了两三步的林路深折返回来。他抓着李孤飞的手机,嫌弃地没有放到耳边,紧锁着眉,语气不耐却还算淡定。
“林——?!”
“把钱思嘉送去检查科,再让纪忻带几个研发的人先过去。”林路深说完把还没挂断的手机塞回李孤飞手里,看了他一眼后道,“你——对没错就是你,去开车。”
“从脑电波和各项身体数据来看,钱思嘉目前并没有什么问题,仿佛只是睡着了。”检查科里,司河站在宽大的显示屏前。一旁的病床上钱思嘉面容憔悴,嘴唇惨白,睡梦中的神情紧绷而僵硬。
“芯片怎么样。”林路深站在床前,瞥了钱思嘉一眼,问道。
“唔……”司河目光下意识投向李孤飞和韦波,刚刚韦波带人送钱思嘉来的时候,他已经听说了芯片的事。
未激活的芯片,居然也能对人产生影响。
而他司河这么多年什么也没看出来!
“和以前一样,看不出什么。”半晌,司河微低着头撇了撇嘴,白皙的脸上泛起几分不明显的红。他道,“顶多只能从扫描图里看出来大脑里有个芯片,但监测不到任何有关芯片的数据。”
“当然,大脑里也只有一个意识。”
林路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司河,“不是你的错。”
司河抿了下唇尖。
“那他现在还能醒过来吗?大概还要多久?”韦波忙问。
“这你得问医生。”司河转过身拉开椅子,在显示屏前坐下。他敲敲打打,没一会儿这份新鲜的检查报告就生成了,“要上传到公开信息吗?”
林路深正要说不用,门从外面被敲了两下后开了,纪忻风风火火地进来,“钱思嘉的检查做好了?”
纪忻来得比预料中要晚。他进门后正撞上林路深的目光,眼神躲闪一瞬。
林路深立刻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他平淡地哼笑了声,“你怎么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