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谢长忠的脸,笑道:“将军对他仁至义尽,他不识抬举,将来可就不能指摘将军了。”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谢长忠的杯子一放,落在桌案上,声音清脆,他也同时起身离开。
“对了,”王孚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无论将军跟他摊牌的结果如何,都请看好戴家人。若他们无意臣服,两日后就不必在朝堂上出现。既然是皇帝嘱托的重臣,难保还有什么变数,他们先前可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在云渡的人质给要回来了。眼下我们纵胜券在握,也不要托大才好。”
谢长忠头也不回:“放心,陵阳城里,一只鸽子也飞不出去。”
他离开后,王孚却没走,径直打开挂画后的机关,一间更为开阔的屋子出现在眼前。
他一躬身,脸上全无跟谢长忠说话时那种言不由衷的恭谨,只看弯腰行礼的幅度便知态度恳切。
“家主。”
这位被他称作家主的人开口,却是个清亮的少年音,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谢长忠这样的人最是多见。心中有一点仁义道德,但只要自己的利益与之冲突,他口称的仁义便可让位;不愿被人摆布,自己却又没太多主意。你先提要出把顾家姐妹带到临碧山庄来,给他一个反驳的机会,他便觉得退一步的做法是他自己所想。完全忘了,这件事先前可什么都没说好呢。你拿捏得很好啊。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能将他取而代之,要你跟这样的粗人打交道,也委屈你了。”
王孚腰弯得更低,言语间异常恭敬:“兵权不在我们手中,难免要麻烦些。”
那人轻哂,有几分自嘲意味:“谁让我们王家只会弄权,出不了有血性的武人呢。你们调查的速度太慢——”他的语气骤然多几分狠辣:“若早知乐临顾氏便是古尔加后裔,我还有机会名正言顺娶回来一个,现在反而被动。”
王孚低着头,不敢说话。
那人问:“徐钦,还没有抓到么?”
“尚无踪迹,”这件事没办好,王孚的紧张显而易见,上赶着说,“家主不必忧心,主将不在,但苏埠那位副将的家小都在我们手中,他会听话的,不能坏了计划。”
谢长忠自此处离开,便到了戴府,要单独与戴文嵩说话。
顾衍誉没有自信能长时间藏好呼吸不被发现,于是只让戴珺和阳朔一个藏在屋顶,一个隐于屏风后。
等人走了顾衍誉才出来,见到戴文嵩已面如金纸。
“谢长忠……要反的人,是谢长忠……”
别眉来眼去了,先想想这该怎么办吧
谢长忠找到的东西不是别的,一份是废太子之乱时那些枉死将士的名录,另一份是他们为聂弘盛出生入死时留下的少量信件往来。
谢长忠买通了聂弘盛在潜邸时伺候的旧人,知道这位皇帝心绪不宁时,还会拿这些老物件找人做法事去超度亡魂。
只要有这些东西在,他就能向世人揭开废太子之乱的真相,正是有这样的秘密在手,他才笃定聂弘盛为了身后名,会心甘情愿留下传位宣王的遗诏。
一个君主,若心胸开阔一点,掌政期间在政事上的得失或可任人评说,但屠杀亲兵、掩盖逼宫事实这样的事,直接动摇了他能成为皇帝的根基,断不可被昭于天下。
戴文嵩终于发现,当年的事,他并非除当事人之外唯一的知情者。
谢长忠接到聂弘盛一纸密令后,确实当了一个不知情的帮凶。然而他却在事后发现了真相,因此识破这位君主的伪善和凉薄。
对屋里的年轻人转述时,戴文嵩面上几无血色:“是当年废太子身边的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了谢长忠这个事实……”
那人原只为诛心,他也确实达到了离间聂弘盛和臣子的目的。
戴家父子的心情都很沉重,谁也想不到谢长忠会因此而反。
而最早收留了那些人,又为皇帝将此事隐瞒至今的戴文嵩显然已经快被愧疚和自责淹没,这件事大概没少拷问他的良心,不能为那些人讨回公道,使他常常自觉德行有亏。如今以这样的方式被旧事重提,戴文嵩受的打击不可谓不小。
顾衍誉倒不难理解他的心态,只觉得人如果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太极致,就容易受困于此。
有理无理的指摘,都要往心里去一去。熹
她既没有参与到这段旧事里,对谢长忠这个人的信任也有限,所以听完戴文嵩的转述,顾衍誉连情绪波动都少,跟戴家父子比起来,她有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这个意思是,谢长忠在被提拔到陵阳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真相?”
戴文嵩无力地点点头。
顾衍誉一哂:“他既然那么早就知道了主上的凉薄寡恩,又那么‘疾恶如仇’,怎么是高高兴兴接受提拔呢?我还以为他就算不揭穿皇帝这件亏心事,也会灰心丧气辞官归乡才对。安享这么多年高官厚禄,突然想清楚要谋反逼宫,为当年错杀的人报仇?”
戴文嵩听着,腰板挺直一些,盯着顾衍誉没说话。
顾衍誉崇拜真侠客,喜欢真君子,也见多了自诩正义的卫道士,在这方面的抵抗力实在很强,她道:“秦绝发现异常后,我就让人跟着谢长忠,现在知道了他急赤白脸在找的原来是这些物证。我猜他根本是临时起意,谋反意图在先,找了个好理由在后。换句话说,有没有这件事,只要机会送到手边,他都会反的。他得知真相后,不是过了卧薪尝胆的几十年,而是根本没所谓吧,否则早该把物证拿在手里做好准备,倘若皇帝没那么心虚,不把这些物件留个几十年呢,谢长忠还如何为这些人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