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磬臣根本不用怎么动脑子,答案昭然若揭。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捏了捏青懿的脸颊。过去,他可从没见过现在这般模样的她。——围着被子盘坐在榻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天真无邪的等待着他的回答。她终于完成了她的心愿,有了人的情感,还一跃化作了应龙女。只是,不知她若知晓是自己亲手砍断了她的蛟尾,她会不会……恨我?“磬臣哥哥,你在想什么?”我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从刚刚开始就呆呆的。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径直按向他的心口。“这颗心,他在为你而跳。”我怔怔的望向他,他在说什么?“青懿,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吗?”我凝眉问道:“什么感觉?”白磬臣凑近我,轻轻将我按入他的怀中:“即使这样,也没有感觉吗?”“磬臣哥哥,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的声音闷闷的从我头顶传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作为兄长,我会一直保护你,就像我的父辈守护南海那样。”“未来,即便到了天宫,我也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不要害怕。”我十分动容,也伸手回抱住他。过去,我一直有些怵他,可也唯有他令我感到莫名的熟悉。我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袒露心声:“磬臣哥哥,在这宫中,只有你令我觉得安心。你能多来陪陪我吗?”他的声音立刻有些雀跃起来:“真的吗?”“真的。”他依依不舍的将我放开,又叮嘱道:“你是大姑娘了,即便与我或与计蒙,万不可像今日这般再搂搂抱抱。”我嘟起嘴巴:“我自然不会与旁人这般亲昵。”“哎呀,你快告诉我,那是何种妖物?实在好生怪异。”我摇着他的手臂,撒娇道。白磬臣心情大好,再不卖关子,立刻开口:“你是想说,那个孩子为何是胎生的,对吗?”我双手一拍。不错!果然是怪在此处!“像蛇、蟒、蛟、龙应都是卵生,为何此物出来便是胎生?”“那蛇尾,我看的真真的,确是蛇尾不错!”“那是蚺。”“蚺?”“灰绿色的眼珠,胎生,蛇尾——那是东海特产的蚺。”还不待我发问,他便对我继续说道。“蟒化蛟之前有一个分支,便是蚺。现在这种蚺盛产于东海,他们一出生便是人形。”我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那……凡人能生的出蚺吗?”他刮了我一下鼻子。“笨。”“何谓蚺?”“蚺,是体型大于蟒的蛇。又如何能被凡人生出来?”白磬臣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念想,想到了什么。“为何忽然问这个?”我思考了片刻,斟酌答道:“那日在南海镇上,我见到睚眦养的肉粮中有一个妇人,她在我眼前生下了一条蚺。”他怔了片刻:“你确定,是凡人生的?”我比划着:“我亲眼所见,只是那个蚺被包裹在一个囊中,还很小,就像半个婴儿那么大……”“此事,莫要再对他人提起。”“有何不妥?”白磬臣心中了然,却奈何现下还不能与她明说。“总之,关于东海蚺,关于睚眦,你都忘了吧。睚眦已死,他的任何事都如昨日云烟,都已无足轻重。”“今日你问我的,就当从没提起过。”我望着他严肃的神情,乖巧的点了点头。可我心里并不这么想。睚眦说南海欠他的,他身边竟有东海蚺的婴孩,他还说……父亲骗了我……我总觉得他身上的谜团重重,如今磬臣哥哥亦是忌讳莫深。父亲大人根本没想令睚眦活着回来。给计蒙的令是活捉,示意我的却是杀无赦。这种种矛盾,使我不得不深思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令我措手不及的是,连五日都不到,我便被父亲派去了东海。东海,东海蚺。-----龙王殿。我手中持黑子,父亲持白子。我们正端坐在殿内对弈,两人均沉默不语。龙王大人目不斜视,他着眼于整个棋局,正在排兵布阵。“懿儿,你可知这下棋如做人,是万不可悔棋的。”“爹,这点道理我自是知道的。”我也不瞧他,眼睛盯着棋局关注着他的走势。心中筹谋着,下一步应要走哪一步。“就如你和睚眦,你已出手,若不弑神,他也万不会放过你,若是那样……当日在南海岸,计蒙他们便就要来为你收尸了。”闻言,我再下一子,成功吃掉了父亲的一颗白子。“您是想告诉我,弑神已成定局。既然出手,便已无退路了。是吗?”敖钦欣慰的点点头,重新布局。“你告诉为父,当日究竟为何要提前出发去寻他?”我坦白道:“我说过,我一人即可斩杀他。”,!“所以我要证明自己。”“我是南海最强的战士。”“亦是您最优秀的女儿。”不知是龙王大人故意放水,还是我的棋艺高超,他又被我再吃一子。敖钦不急不躁。“输赢,乃兵家常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强中自有强中手。懿儿,你绝不可能是永远的最强。”我用力按下一子,双眼露出强烈的欲念,慢慢抬起,目光直视。“可我,就要做永远的南海最强。”敖钦闻言恍惚了一瞬。他抬起眼帘,恍惚间忽见眼前人竟是少年时的自己。自己曾也与父亲在龙王殿中对弈过,亦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是多久了?这是幻觉吗?彼时,敖钦倔强的望着父亲。——“可我就要做永远的南海最强!”父亲却不以为然。“南海的最强永远只可能是你的兄长。你是老二,不需要做最强。”敖钦不服气的反驳道:“为何老二便不需做那最强?我也可以守护南海!”“守护?南海已四分五裂,被数个灵族盘踞割裂,本王都来不及收复。又谈何守护?!”“那我就先去收复他们!”父亲淡淡一笑,嗤笑道:“人小小,口气倒不小。”“敖钦,你只需好好辅佐你大哥。你大哥定会是一个好的君主。”当时的敖钦不发一言,垂目不语,心中十分不服。为什么,连机会都不给他?可这一回,他面向少年时的自己,已经历数次战役,稳坐南海龙王宝座的自己已然找到了答案。他铿锵有力的回答道。“懿儿,若想要做到最强,那就去做。无论要杀多少人,弑多少神。只有绝对的武力,才是最为强硬的话语权。”敖钦阴沉的看着眼前人。曾经的少年渐渐化作少女模样,少女狡黠一笑。“父亲不必担心,我定会为您,再打出一片天下。”他怔怔的看着她。此女非吾女,却与吾如此脾性相投。白磬臣亦非吾子,却像足了十成十的自己。难道,这便是天意?天意要我后继无人?龙王大人陷入深深的沉思,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随着敖钦再落一子,棋局瞬间扭转。“懿儿,你随计蒙去趟东海吧。”东海?“是。”“你不问问为父,去做什么吗?”我输了,认输的点点头。“爹,不问缘由,不问因果。”敖钦不置可否。“去问计蒙,他会告诉你。”-----果然。计蒙又立在我的琉璃殿门外,站在那盏鲛人宫灯下。他修长的背影挺拔,而又……孤独。我轻轻走向他。“父亲与你说了?”他早已感知到我的靠近,背对我开口道。“去东海做什么?”计蒙转过身,面容严肃。“此次出行,你绝不可擅自行动,否则我会对你出手。”“你先答应我,还要与我击掌落誓。”说罢,他伸出手掌。无聊,小孩子的游戏。我立刻伸手,与他击掌三下。只是令人意外的是,我的手掌中竟出现了一个水滴形的光芒。“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你这回别想甩掉我!”计蒙脸上出现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我无可奈何:“这下能说了吧?”他这才正色道:“东海蚺,你听说过吗?”背后龙鳞耸立,东海蚺,睚眦……磬臣哥哥要我忘了,看来这一时半刻是难以忘怀了。“东海蚺,怎么了?”“有一条东海蚺,一直试图靠近南海。探子怀疑与堕神子献有关,我们得去一趟。若无事,最好。若是真的……”我沉下双眼:“捉活的。”“不错,这一回你与我需配合默契。”计蒙挥手在虚空中显出一片东海水域图,指着图中一个类似龙宫的地方。“我们要先去拜会东海龙王,才能去查那条东海蚺……”我认真的听他说完,提出唯一一个问题。“何时出发?”“三日后便走。”计蒙走后,我独自在鲛人宫灯下站了很久。此处无人且避风,那宫灯青色的烛火却一直跳跃着。我靠着墙,蹲下抱膝坐着,自言自语道。“宫灯啊宫灯,小时候计蒙哥哥便喜欢带我来看灯。是不是就为了看你?”“我观察过了,这龙宫共有数万盏灯,而其中闪烁着青色烛火的,便只有你一盏。”“你是不是那传说中的宫灯妖怪?”“可我也无法感知你的妖气。”“他喜欢你,我便多来瞧瞧你,你说可好?”自然是无人应答我的。靠着此处,我竟慢慢睡了过去。-----毓曦低头听着这个冒牌货说的话,实在过于讽刺。堂堂正正的龙女,却被囚于此鲛人宫灯。,!无人问津的蛟女,一朝鲤鱼跃龙门,却连记忆都被造假。这南海,可真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毓曦靠在灯绸里,一颗珠泪滑落脸庞。“君埋海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毓曦过去常常看一个凡间诗人作的诗词,却想不到如今竟是一语成谶,应在了她自己的身上。一颗晶莹之物落在了我的膝头上。“珠泪?”我迷迷糊糊的醒了,缓缓拾起它,直立起身子,到处张望。可是此处没有人,连一丝丝水流波动都没有。闭目嗅闻,也感知不到生人气息。奇怪了,这是鲛人珠泪。握紧它,我满怀疑问。毓曦同样震惊万分,珠泪可以出去,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可以出去?!她又一次在心中升起了希望,双手使劲敲打着固若金汤的灯绸。“放我出去!”……-----三日一闪而过。那日我与往常一样,踏出殿外。迎面遇上了母亲,我对她行礼后便要离去。“慢着,你要去何处?”我有些狐疑,答道:“爹派我去办差。”“急吗?”“若是不急,你陪娘去站一会,吹吹风可好?”我点头应道:“好。”随着娘的脚步,不出意料的我们又立在了鲛人宫灯下。——这盏灯,必与我有什么关联。见母亲迟迟不开口,我索性开口试探。“娘,那日,此处无人,我却捡到了这个。”当我摊开手掌。当娘见到我掌心中的珠泪。她的表情从惊愕,化作了无穷无尽的心疼。“这是……在这里捡的?”她颤声问道。我点头:“不过甚是奇怪,这是颗新鲜的珠泪,可那日四周空无一人。”“娘,我想会不会是鲛人宫灯在落泪?”闻言,她竟落泪不止,泣不成声。我心下觉得古怪异常,但不敢再刺激她。待母亲渐渐平复情绪,我才复又开口:“娘,您怎么了?”她擦了擦眼角,真挚的对我道:“这盏鲛人宫灯中藏着鲛人之殇当年的族人魂魄,想必……是你日日离得近,其中有魂魄未曾泯灭的故人,被惹出了相思泪……”故人?每日这么多鲛婢宫人在此处来回走动,怎得不见她们拾到?怪哉。即便有心想深究,可时辰快到了。我只得急匆匆告别母亲,往宫门口游去。泉瑶望向少女的背影,紧握那颗珠泪,双目赤红。——毓曦,你看着这一切,是不是觉得很委屈?我娘的心都快碎了。每日每夜见着这个冒牌货喊我娘,我恨不得将她与敖钦千刀万剐。你等着娘。很快,娘会为你寻来一副好的肉身。就,快了。:()蛟妾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