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中,水族众多。因着四海地势不同,天宫便将东南西北四海依次划分为四位龙王上神统辖之所。其中受神力庇佑的重中之重,便是龙王上神所居住的龙宫所在。即便是大鹏金翅鸟,到了上神居所也只得望洋兴叹,然后无功而返。因此众多水族拼了命,即便挤破头也要争一个名额,进入位处深海的龙宫内做侍奉的宫人。如此方可从弱肉强食中逃脱出来,安心修行,早日飞升化形。俗话说,有得必有失。一旦入了龙宫,便非召永世不得出。再见不到俗世之中的日出、日落与漫天星辰。……在我养病的这段时日里,躺着不便挪动。便日日隔着窗框,自琉璃殿内向外望去。龙宫中的光亮,全靠这一盏盏高挂的宫灯。“姑娘,这宫灯啊,分为鲛人烛与烛龙烛。”绿姝一边为我换药,一边顺着我的目光解释道。“鲛人?烛龙?”这些日子,她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悉心照料我的起居,时不时也为我解惑。尽管我苏醒了过来,但却忘记了很多关于南海的事,只能由旁人慢慢告诉我。“不错,姑娘,这鲛人烛便是由鲛人制成。鲛人皮,肤白爽滑,作为灯绸刚好。而这灯芯,便是由鲛人油脂凝结而成,可永世不灭。”我伸手指向屋外的鲛人嬷嬷们,难以理解的问道:“她们,和我娘,不都是鲛人?还有我,我也有一半鲛人血统。为何要以鲛作灯?”绿姝毫不在意我的情绪,不以为然淡淡道:“姑娘,百年前,南海被数个灵族割据,战乱不止。”“是龙王大人上任后与烛龙大人一同,逐个击破后收复,最终一统南海。其中最为凶猛的灵族,便是这鲛人一族。”“他们虽外表极美,但性子却极为凶残暴戾,善变无常。又仗着自身是灵物,常常虐杀、分食诸多水族,肆意取乐、惹得民怨沸腾。”“于是自从龙王大人收复他们开始,便立下了规矩:要以战乱中故去的鲛人作烛——日日夜夜燃灯,并高悬于南海龙宫中——以彰显他对南海统一的绝对信心。”如此这般,倒的确符合爹的性子。只是……鲛人见其父母兄弟死后,不仅尸身不全,还要被用作灯盏……日日相见,这是多么残酷的折磨……“泉妃娘娘,便是当年鲛人之殇一役中,唯一存活下来的皇族。她的血肉可愈百病。”这我自然知晓,因为这一回,便是娘生剜了小臂上的血肉,才将我给救回来的。相传并非只要是鲛人血肉均可愈百病,而是必须要鲛人活着时心甘情愿剜肉才可,否则便毫无药效。“那烛龙宫灯又是何故?”我想了想,面无表情问道:“磬臣哥哥便是烛龙,这其中又有何渊源?”还未等绿姝开口,便听得计蒙哥哥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上传来。“你什么时候对南海的历史这么感兴趣了?”他一脸冷淡,冷冷问道。这与我记忆中的他,大相径庭。我回望他,同样不带丝毫情感的直接问道:“你对我有意见?”听到我如此直白的询问,他被呛了一口,猛然咳嗽起来。“既然你对我不顺眼,那看来小小琉璃殿也就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绿姝,送客!”一时之间,绿姝呆愣在当下,进退两难。这公主的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难怪龙宫宫人们都在传她嗜杀成性,居然连大公子都敢不放在眼里……计蒙回想起父亲的嘱托,无奈只得收敛起心中对她的不屑与敌意。咬牙忍耐。毕竟在他心中,是她鸠占鹊巢在先!一个地位低下的蛟女,如今不但占了父亲的大半修为,还一跃顶着毓曦妹妹的名头化作了应龙女之身。难道这不是天大的福分?还在这装什么清高?“……阿懿,我的意思是……你若是想知道,还是我来与你说。”计蒙忍着恶心,心平气和的柔声道。他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实在太憋屈!堂堂水神,居然还要在此讨好一个卑贱蛟女!他左等右等,没等来青懿的一个眼神,反倒是听她淡淡吩咐道:“绿姝,你接着说。”计蒙的脸色黑的比锅底灰还黑。这蛟女真是装的够可以的。我记得在黑水洞时,她不是这样的啊……还是说,难道是禁术竟将她的性子都给换了不成……计蒙不断在腹中腹诽着。绿姝还是有点眼力见儿的,连忙摆手开口劝道。“姑……公主,大公子可是有名的博学多才,他来为您亲授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闻言也给了计蒙一个台阶,妥协道:“那便有劳大公子了。”“咳咳……”计蒙清了清嗓子,便开了口。“烛龙大人是父亲的亲生兄弟,父亲乃天生应龙一族,乃是神族。而烛龙大人生而为蚺,是为灵物,后来他由蚺化蛟,蛟又化作烛龙。”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我们都该唤他一声叔叔才是。”“他口中衔烛,常年居于南海西北方无日之处,守幽冥之所。传闻其开眼为昼,闭眼为夜,甚至还可令时光倒流。”“叔叔极善下咒,中咒之人血肉会显出深坑渐白骨化,最终一身血肉尽毁。当年旱魁子献两度与父亲他们交手,便都是败于烛龙大人之手,逃走后至今不知所踪。”“此咒无解,只是幽冥中人传说,唯有烛龙口中烛火可解此咒,全因此咒乃烛龙的精魄所在。本次汉魁再度卷土重来,恐怕便是冲着这烛龙宫灯。”我不禁问道:“那……为何最终,烛龙却化作了宫灯?”计蒙闻言,叹了一口气:“数百年与子献的那一战,子献战力超群非同一般,加之地府中人一直试图要将幽冥入口改道地府,便在其中使了绊子,而那时正逢叔叔渡劫之际……”“最后……叔叔他吐出烛火精魄,临终托孤,便与夫人一道赴死,以自身修为去修复被子献破去的大半南海结界。”“父亲悲痛欲绝,便将那烛火交由磬臣弟弟,由他亲手将烛龙宫灯挂上龙宫高处,以待来日烛龙精魄修炼再度化形临世,继续护佑南海。”“此举亦为纪念叔叔对南海的不世功勋。此后,磬臣弟弟便如父亲亲子,与我并无不同。”我又有疑问:“那为何……非要将烛火交由磬臣哥哥,亲自去挂入宫灯中?”“因为那烛火会烧尽一切非其直系血脉。“唯有直系血亲,方可触之安然无恙。”原来如此。如今再望向这些影影绰绰的宫灯,我的心中升起了异样的感受。“谢谢你,哥。”我脑海中与他一同看灯的记忆时常涌现,可我对他依旧十分陌生,还不如磬臣哥哥给我的感觉熟悉。连叫他都勉勉强强。计蒙柔声道:“不碍事,你我同属应龙之身,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东拼西凑的一家人……心中忽然跳出这么个念头,我连忙将此念从脑中挥去。我这才用力点了点头。此后便抬头望天,不再言语。——刚刚的声音,为何从我心中传出来?计蒙见状,又斟酌着再度开口。“阿懿,不如我们再去一同看看灯吧,如何?”此时,绿姝已替我上完药并退出殿外。求之不得。我便缓缓从床上起身一言不发,跟着计蒙往殿外游去。这么多时日我都躺在榻上,身上都睡的僵硬得很,更是毫无力气幻化出双腿,便只得显出龙尾跟着他游着水前行。只是游着游着,我忽然停下了脚步,盯着龙尾端详了起来。计蒙回头见我此状,立刻询问道:“怎么了?”我怔怔的望着莹白色的龙尾——尾尖处竟断了……“哥,我的尾巴,是怎么了?”他胸口一滞,再抬头望着眼前明显一无所知的少女。直到此时此刻,计蒙才真正意识到青懿究竟经历了什么。自己显然是误会了她。断尾之痛绝非短短数日,就可以恢复到如今这般地步。她应食了不少鲛人肉才是……他的声音陌生的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磬臣弟弟将你带回时,你的尾巴已经……”我抬起头,目光冰冷的仰视着计蒙问道:“所以,是那个旱魁子献干的?”他别过头,不作答,言辞闪烁。“待你好了,你亲自再去追她一回,便都知晓了。”我语气不善,阴恻恻的:“这是自然。待我好了,我定取她的项上人头,回来点天灯。”计蒙闻言又在心中长叹一声。这仅仅与青懿见了两面,他便不得不用一个又一个的谎来圆上一个谎。也不知何时是个头……恐怕这,便是父亲为自己安排的所谓帝王心术的试炼吧。“好了,小姑娘家家的,别想这些了,好生养病,我们还是赶紧先去看灯吧。”他急不可耐的抓起我的手腕,催促我跟着他前往。只是这是我头一回下床迈出琉璃殿,刚一出去我便愣住了。原来,这殿外竟点着成百上千盏烛火,将深海龙宫点缀的犹如漫天星斗那样的绚烂夺目。-----计蒙用余光偷瞄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少女,望着她一无所知的侧脸,他的心头狠狠跳了一下。其实……青懿才是那个牺牲者,不是吗?不!我不能这么想。——这是为了南海!他狠狠甩了甩头,可那心悸的感觉却没有半点放过他的意思。眼见少女缓缓往前游去。此情此景,不禁令计蒙忘却了他们之间诸多的羁绊与隔阂。他不由自主的轻轻掐了一个小术法,便见水流围着少女翩翩起舞,惊的少女忽然眯着眼轻笑了起来。青懿随着水流在漫天宫灯中轻轻的游了起来,尽管只是缓慢的旋身,可时不时也溢出些许血迹。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竟然这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快乐,也能令她感到畅快不已……既然如此,他更是乐得令她开怀。反正,青懿人都已经站在鲛人宫灯底下了。少女玩的不亦乐乎,从微笑到大笑。不仅计蒙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她在此处嬉戏玩闹的身影,就连远处白磬臣的卯蛊也暗中瞧着这一幕。白磬臣的心头一酸。计蒙的眼中全是青懿游乐的背影。在他的眼里,他从计蒙眼中读到的情愫并不那么单纯。计蒙,难道你和老东西一样?过去,老东西抢了我爹的王座。如今,你也要来抢我的女人?这叫我如何再忍?!白磬臣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心,看来是时候了,绝不能再等下去!-----这一幕——被鲛人宫灯中的毓曦,更是看得一清二楚。自从毓曦被收于这鲛人宫灯中,她便能听得到外头的声音,看得到外头的景象。可是外头的人自然是看不到她,也感应不到她分毫。无论她如何声嘶力竭的癫狂,她都只能与数万个牌位困在这一鲛人宫灯中,不得解脱。没错,整个龙宫中唯一能困住鲛人之殇一役中那数万鲛人魂的,唯有这一盏宫灯。那些牌位中更是连魂魄都被禁锢,在灯中也无法显出魂魄来。毓曦不知道是不是她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也会化作这些牌位中的其中之一……她不敢去想。来到这后,她脑子清明了不少,也明白了不少。父亲到底有多少话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她低头看着那个顶替她做了南海龙女的少女,双眼落下珠泪。父亲他……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要保一个冒牌货上位,也不敢得罪天宫……这少女一定就是父亲他前几日带回来的蛟女!父亲他在第一眼见到这个蛟女时,就已经设想好了,若我自刎,他该如何。南海,该如何。而我,在他心里什么也不是。所有的亲情、回忆,都被父亲从众人的脑海中剔除,甚至就连我的龙女之位,都拱手让给了一个陌生的蛟女。毓曦垂目望着在宫灯中嬉戏、游水的少女,紧紧攥起了拳头。父亲,若我有一日,终能出去……那一刻,便就是你我父女反目之时!:()蛟妾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