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悠悠道:“国朝初年,家有千两白银,可为一县巨富。到如今,千两身家,还不够捐一个巡检。然,百姓手中的银子,不见得比国朝初年多。”
“可是朝廷每年入库的白银,较国朝初年,并无太多的提升。”
“但天下的白银确实变多了,只是不在朝廷手里,也不在百姓手里,而在天下豪右势家手里。”
豪右指的是占有大量田产的家族,势家指有权势的人家。
他们可以是世家,可以是士族,可以是豪强……
但本质上,都是占据了大量田产的家族,或者颇有权势。
徐青话锋一转,接着道:“白银增多,不是国朝有许多银矿,而是通过丝绸茶叶等贸易,将海外的白银,源源不断进入本朝国土。
以往这些生意是豪右势家主导,所以白银在他们手里,改稻为桑,背后的本质是,将这生意的主导权从豪右势家手里中夺回来。使白银流入国库,从而惠及天下万民。”
“公明出此策,竟是有如此深远的用意,我还以为此策的关键是为朝廷增加财赋,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谢泉对理财之道,不是很理解。他更擅长权势争斗,为人幕僚,出谋划策。
现在徐青这么一说,他才现,世间的斗争,不局限于权势,还有更深远的东西在内。
徐青叹了口气,说道:“这是理想情况,实际上是朝廷即使改稻为桑成功,白银也不可能流入民间,惠及天下万民。”
“为何?”
徐青:“谢先生难道不明白本朝官员的行事作风。白花花的银子,哪怕下了圣旨,也不可能便宜给老百姓。然而白银作为主流货币是大势。老百姓没有白银,就得拿自己的东西去换白银。如此下来,贫者越贫,富者越富。那是可以想象的……”
谢泉知晓徐青很多东西没有说透,但他这样的聪明人,一经点拨,哪里不能明白徐青的意思。
官绅豪强手里白银多,自然会想办法推行一条鞭法这样的政令,用白银取代粮食等实物税。
百姓没有白银交税,就得找官绅豪强兑换白银。
届时……“难怪辅的一条鞭法提出之后,没有受到多少阻力。”
此法,在数十年前推行过,但当时阻力不小,很快废止。这次辅提出之后,反而阻力很小。
因为那时候,官绅豪强手里的白银远不及现在多。
谢泉此前还以为是辅揽权成功,所以能以自身的威权成功变法,没想到还有一层他此前未曾想到的道理。
他其实是一叶障目,认为变法成功的关键,在于君,在于相,在于军队。
谢泉往一层继续想下去,即使明知此事是祸根,辅和陛下也不会拒绝,因为一旦推行下去,国库必然充盈。
有了钱,就能强军,就能办大事,就能加强中枢的权力。
无非是再苦一苦百姓罢了。
而且天下各省的实情也不一样。
如南直隶,多有纺织厂以及各类娱乐行业,商品繁多,所以许多普通人也能挣到白银。
但还有许多省份,哪怕颇有田产的地主,手里都未必有多少白银。
一条鞭法在南直隶可以是施行,放在其他地方,只怕很容易变为恶政。
往深处想,南直隶本身就要承担漕粮以及原有的粮食赋税,换成白银,反而有利于减轻百姓的负担。
他往更深一层想,无论改稻为桑成功与否,徐青顶多是伤本地豪绅之心,却不会伤乡人之心。
并且,此事也成了徐青的一道护身符。
“南直隶这些豪绅一开始会对徐青有敌意,但变法对他们的好处慢慢显现出来之后,这些人的立场肯定会转变的。徐公明只要能扛过前期的压力,收获反而会无比惊人。”
因为不是每个豪绅都能理解到这些东西,甚至大部分都无法理解,可是一旦变法对他们的好处出现,他们的立场天然会转变过去。
但是朝廷的官员不一样,他们本就不乏聪明人,甚至连辅都大概已经明白了这些事,只是限于立场,不会顾及到底层的百姓。
何况在大虞朝的上位者看来,只要饿不死人,大虞朝的百姓怎么会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