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个时辰后,橘色霞光倾泻下?来,碎成斑驳点点,微斜陡坡上躺着的人悠闲又惬意。
站在不远处的景嘉珩手臂挂着一件珊瑚红绸缂丝披风,瞧着那笼在光影里的慕汐,见她那般恬然自得?,一时竟不忍心上前搅了她这份难得?的闲情。
然凉风一阵一阵地袭来,景嘉珩担心她受了凉,只得?上前,温声笑道:“听雪玳说你在这里,我便寻来了。天儿要黑了,现下?又是初秋时季,夜里难免寒凉,你且披上这个。”
慕汐闻声睁眼,见来人是景嘉珩,便也不打算起身,只双手抬起,接过他递来的披风,伸了个懒腰,望着天边的落日余晖,莞尔道:“来到云舟有三个月了,我最喜欢的便是在忙完一天的事儿后,来到这里躺一会儿。闭眼听着风声在耳边划过草丛,呼啦啦地作响,还有牛羊走过时哞哞地叫,那原是烦躁不安的心便能在这一刹间平静下?来。”
三个月前,她接受了云舟王的安排,在军营里做了驻军医师。云舟王原要安排两名女官陪她一起入军,然慕汐只挑了个对医理方面极有兴趣的宫女,这宫女便是方才景嘉珩口中的雪玳。
景嘉珩许是不放心她独自一人到尽是男子的军营里,便也跟着入军。
沧叔见了,也不落下?风地嚷嚷着要跟来,若留沧叔一人在外头,她和景嘉珩亦不能安心。只是沧叔入军也不知?要做什么。
他们?正头疼之?际,沧叔却已自荐要到军中应卯做火头军。
慕汐听了,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差错。从前锅铲不曾拿过一次的沧叔,此番竟要去做火头军,倒真真稀奇。
见她满脸怀疑,沧叔却挑眉道:“这有何稀奇的?你且问问景嘉珩那小子,在半榆关的那近一年的时日里,他进过几次厨房?还不都是老子给他做的饭,他真真才是富贵人家里的翩翩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
慕汐微微笑道:“他本来便是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
“”
总而言之?,来到云舟后,她的生活渐渐步入了正轨,日子过得?平静又温馨。
景嘉珩闻她那番话,却微敛着眉,道:“你若有什么烦心事,可?与?我说说。”
慕汐怔了一瞬,旋即笑了下?,扯了个理由道:“也没什么,就是天一冷,有时候会睡不好?,颈椎那儿便会有些难受。”
慕汐自然不会真的说出她烦躁不安的原因。她一人烦扰便好?,何故要再拉一人?
她总觉得?裴行之?没?死。
这几日,她夜夜梦魇,梦见他策马而来,掐着她的双肩,双眼泛红,神色似隐忍到了极致地厉声质问,她为何要逃?这般多的地方她不去,为何偏生来了云舟?
其实在听到江言州说,他知?晓她死讯后,那满头墨色在一刹间成了如雪般的银发时,他对她的偏执便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怎会有人偏执到如此地步?怎会有人疯魔到如此程度?世间没?了谁,皆不会停止运转。谁没?了谁,也不妨碍他继续生活下?去。
闻得?慕汐此言,景嘉珩心一急,忙在她身旁坐下?,道:“颈椎不适可?绝非小事,你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慕汐虽觉得?他也太大惊小怪了,然嘴上却不好?说些什么,便温声笑道:“我无事,许是这几日天儿有些凉,身子来不及适应罢了。且你忘了?我自个儿便是大夫,自己的身子如何还是很清楚的。”
景嘉珩仍是放心不下?,便正了脸色,朝她伸出手,“医人者?无法自医,我不瞧过,还是不能放心,你且让我把个脉。”
瞧他说得?郑重,且声色俱厉,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慕汐无声地叹了口气,唯有伸出手。
景嘉珩搭上去。
然不过诊了片刻,男人的面色登时一沉,满脸震惊地抬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愣了半晌后,方怔怔道:“阿,阿汐,你的身子为为何会如此?”
知?晓他已诊出了问题所?在,慕汐毫不在意地收回手,云淡风轻地笑了下?,道:“我知?道自己并非是个心狠到极致之?人,可?我亦断断不愿为了一个孩子强留在他身边。所?以?,我宁可?此生不育。”
她一脸淡然,说这话波澜不惊,在她面上连一丝丝痛心和悔悟也见不到,恍若此事是出自陌生人身上,无她毫无干系一般。
景嘉心既震撼又心疼。自认识她后,他便知?晓她与?那些他常见的中原女子有所?不同,然在意识到这一切时,他震撼于她心胸豁达的程度,又免不了心疼她所?遭遇的一切。
景嘉珩缓了缓神,方抬眸温声道:“慕汐已死,如今的你是林漾。所?以?,你不必再那般伤害自己,往后我会为你好?好?调理身子。”
似生怕慕汐推拒,景嘉珩又忙加了句,“林姑娘若视我为朋友,便不许拒绝此事。”
景嘉珩的心意如何,纵是他不曾明说,慕汐也了然于心,可?她既无意于他,彼此还是不要有太深的羁绊为好?。
是以?思量片刻,慕汐无奈地笑了下?,温声道:“石菖蒲性寒,我吃了许久,身子落下?些小毛病也是极为正常的。且妇科方面的问题,我略懂些,调理身子这种事,还是由我自个儿来吧!”
她语调温柔,可?道出的话却很是坚决。于景嘉珩而言,最重要的是她能把身子调养好?,过程到底是不是由他经手,倒也无妨。
景嘉珩垂首叹了口气,只得?应声:“也好?,只是每个月月初,我还是得?亲自给你把过脉,确认你真的有在调理身子才可?安心。此事,你可?不能再拒绝了,否则前事我也不能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