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海棠苑,宋桃儿换了一身衣裳,依旧到明间内坐了,将郑翰玉交给她的账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觉心中颇有几分惊叹之意。她虽未读过书,却精于计算,未嫁之前,家中食肆的账目便已交由她管理从未有过错漏。只是上辈子,蒋二太太与郑廷棘这对母子都看她不起,以至于她这段才干竟白白埋没了。只翻了这一遍,也未用算盘,宋桃儿在脑中大致计算了一番,便粗粗得了个数字。四房只半年的收益,便已越过了整个国公府,海棠苑人口又少,自然花销也低,账本上结余的银子,是国公府的两到三倍有余。蒋二太太虽不许她插手财务,但平日里看着那些进出流水,私下心里略微算计,也能大约知道个数。国公府外头看着光鲜,内里实则已有些入不敷出了,郑罗氏衣食讲究排场,又极好面子,各房都用着七八个丫头,四五个小厮,蒋二太太只会四处克扣却不懂或者不能开源,任凭多大的家业也要亏空了。那时候,她也曾私下隐隐听说,国公府其实早已要四爷出银子贴补家用了。郑罗氏如此宝贝这个四儿子,除却他确实才干出众,底下也有这么一层缘由。郑瀚玉自有爵位,便有庄园土地每年交粮收租,此外京中还开着三间当铺,两间生药铺子,每月都有百八十两银子流水进账。偌大一比家财,就这样轻轻巧巧都交到了她的手中,宋桃儿竟至有些晕眩。合上了账册,她端起一旁翠竹新泡的碧螺春,啜了一口,静了静心神。郑瀚玉交代她的事,眼下虽还不急,却也得慢慢着手了,不然事情一旦发了,必是手忙脚乱。坐了一会儿,晴雪便回来了,上来问了安,便立在一边不说话。宋桃儿会意,打发了其他人出去,问道:“怎样了?”晴雪颔首,说道:“打听了,说是京里今年兴起的,书院里那些个夫子秀才,都用安了红豆的白玉骰子送心爱的姑娘,以为信物。有一句诗在里头,说是……”她皱眉想了一会儿,才又记起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我来宋桃儿没正经念过书,只些许识得几个字,但这句诗含义浅显,她还是能听明白的。她默不作声,心里思量着,但听晴雪又道:“至于那小少爷的先生,也打听到了,是荆桐书院的徐夫子。”宋桃儿回过神来,说道:“原来小少爷没在族学之中读书。”她这并不是问语,上辈子她便知晓大房的小少爷不在族学之中上学,而是在外头的一间私塾里,那时也没曾多想,如今细琢磨这事,满满的透着古怪。郑罗氏再如何不待见林清霜,郑鸿鹄可是她嫡亲的孙子,郑家自有好学堂,念得好了,连科举也不必参加,可凭宗族举荐之力,直接入朝为官的,怎会任凭他飘零在外?晴雪机灵,自然明白太太在问什么,笑回道:“这里头有个缘故,这各房的开销都是走各房的账。大太太那情形,太太您也知道,就连个新鲜茶叶也要看二太太的脸色,怎还有余力送小少爷去族学念书?太太不知,族学都是郑氏宗族的子弟,人人皆是一双富贵势力的眼睛,小少爷衣食只稍差个半分,就要让人背地里嘲笑丢了国公府的颜面。大太太也是无法可施,所以在外寻了个名声尚佳的学堂,将小少爷送在此处。”宋桃儿迟疑道:“然则小少爷好歹是国公府嫡出的子孙,如此落魄,难道老太太便不过问么?”晴雪面色有些怪异,半晌低声浅笑道:“这里头有件旧日的缘故,府里没人提,所以太太也不知道。”说着,出去看了一眼,见外堂廊上果然没人,方才回来说道:“这事儿还得从大爷在世时说起,自打前头那位大少爷过世,大太太多年未有身孕,后来是吃了一个游方郎中的药,才怀上了这一胎。没多久,大爷便患了痨病去了。听原先在大房伺候的几个通房私下说起,那郎中的药竟不是给女人吃的,是给男人服用的。逢月缺之夜,男人吃了这药,再与女人行房,妇人便能有孕。这坐胎药自来都是女人服用,事情如此反常,老太太不免就存了疑惑,偏生那郎中是个游方的,再也寻不见了。老人家白头丧子,悲痛至极,便迁怒在大太太与小少爷身上,说大太太害死了大爷,小少爷的命是拿大爷的命换的,自此再不想多见这母子两个一眼,凡事皆撒手不理。只每月初一十五,逢年过节,见一见小少爷就罢了。”宋桃儿这方了然,原来底下还有这么一层缘故。她不置可否,又问道:“那位徐夫子,是个怎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