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琼瑶的身影一直浮现在阿初的眼前。从前忘记了或者故意忘记的一些事情,竟又真切地播放在脑海中。这一晚,阿初彻夜难眠,甚至于情绪崩溃,大哭不止。她问许诺:“你说,我妈怎么那么容易就老了。她从前和我吵架的劲儿呢?”许诺抱着妻子,缓缓安慰:“人都是会老的,不只是你妈妈。我和你也会老去。”阿初哭了一整晚,声音把公婆都吵醒。醒了他们也没来敲门,只是发消息问许诺情况如何。许诺回复说还好。这一晚后,阿初好像成熟了好多——是那种精神上的成熟。就好像一直被自己封印在童年的阿初,今天解开了那个封印。她从装作三十多岁,变成真正的三十多。虽然还在罗余县城里四处转悠,可是再没能遇到宋琼瑶,不知她在哪里打工,也不知她确切过得好不好。听闻姥姥姥爷都已去世很多年,不知她孤身一人是否有依靠。每每拿起电话想要问一问的时候,阿初却总犹豫。想到妻子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多加情感负担,许诺做主,暂时保管阿初的手机。又是一天,许诺推着轮椅,预备去高中看一看。那是他们初恋开始的地方。回忆初恋,总是甜蜜,两个人谈着笑着,高兴不已。好巧不巧地,碰见了汪毓。汪毓已经放暑假,这是他大四最后一个暑假,他已经获得一家公司的offer,等待着入职。见表姐坐着轮椅,他又担心又开玩笑似的道:“老江湖了,咋还能折了脚?”阿初没有从轮椅上站起来,她懒得站起来,只淡淡笑道:“听说你们要搬去省会,你怎么一个人溜达?”汪毓道:“还有一些家具要搬到省会去,这几天我们一直在打包东西。我妈约了人去吃散伙饭,我只好自己出来吃点东西。要不,一起吧?”三人来到那家长盛不衰的小砂锅店。店家一看罗初坐着个轮椅,还贴心把椅子都收走。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小伙子老板,现在也白了两鬓。小砂锅端上来,汪毓先开口:“哎呀就好这口!以后想吃,可就只能过年才行了。”罢了又颓颓说一句:“以后我们都离开了罗余,罗家大院就没有人了。大家各自在外面发展,大约就不会回来了。这一顿,过年也吃不上了吧?”他自问自答一般,说两句,吸溜两口粉条。他是个重情义的孩子。阿初勉强吃了两口,食不知味。汪毓道:“姐,你咋不吃?”阿初笑道:“太烫了,凉一凉。”汪毓道:“前不几日,我听见我妈在房间里哭。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问也不说。你知道的,我妈这人,心重,总是想得多。家里大小事,所有人的事,她都想。这一辈子下来,自己啥也没捞着,还都得了些抱怨。”“她心里出发点是好的,但总是急。急得她自己也得了甲亢,总是好不了;急得有时候嘴里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她更年期到了,又和我爸不和睦,要是她有什么冲着你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能放心上。”说到这里,汪毓揉眼睛。汪毓没有祖父母,是在李春仙和罗三丰这边的疼爱中长大。他在罗余山上度过自己的童年,对罗家大院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可母亲总是回去,回去后什么都不说,只把罗家大院收拾干净,再蹲在里面哭。汪毓很能理解。母亲没有了母亲,所以她心里有很多话不知说给谁听。汪毓陪着母亲,一次次回到罗家大院去,替母亲分担悲哀。人人都只当他是长不大的小孩子,连罗初都觉得他还是小时候那样,但其实回过头来一看,他都已经是个一米八的小伙子。“不会放在心上的。”阿初安慰汪毓。汪毓回家后,长欣才知道阿初已回罗余,她一个电话打过去,着急询问:“怎么不好好住院,回来做什么?工作怎么办?两个人都把工作扔了?”许诺不让阿初接听长欣的电话,他代为回答:“只是回家来看看。工作并不是最重要的,没了还可以再找。”他并不把阿初的情况合盘托出,只怕长欣会用力过猛。但长欣还是很警觉:“我听汪毓说,阿初坐着轮椅,脸色十分不好看。你们回来都好几天了,也没有告诉我。”许诺道:“听说你这几天搬家,也忙,总不好给你添乱。”长欣道:“我忙别的都是瞎忙,唯有你们两个的事情,我总是记挂着。阿初既然来了,怎么不来看我?——你们来我这里,我们聊一聊。”许诺拒绝:“阿初需要静养,暂时不宜见客。说话伤神,不利于恢复。”长欣一下子就来了气:“见客?我是客?和我说话伤神?你这是什么意思?”许诺并不客气:“过一段时间吧。”长欣受了挫折,仍不肯放松:“我总要见阿初一面的。好好的闺女给你们家,要死要活的。现在回家来,怎么连娘家人都不让见?”许诺道:“您若有任何话想和阿初讲,我会逐一转达。”许诺一向温和有礼,这次说话冷淡疏远,倒让长欣警惕。她心下想:许诺不似从前那么热情,大概是因为罗初流了产,对罗初有些嫌弃。自然的,对我们这些娘家人就更冷淡。又想,罗初这样的身子,不知道以后还不定能不能怀上。若是怀不上,也不能让许家把她踢出去。我势必要捋一捋我的态度,让他们给罗初一个保障。想到这里,长欣态度一转,道:“许诺,你不能因为孩子流产的事情就嫌弃阿初。你们感情那么好,未来还会有孩子的。”许诺愣住了。他以普通人的思维,实在预料不到长欣想到的是这层。他无言以对,只把自己气笑了。长欣又道:“过两天,等我事情办顺了,我去看你们。你们年纪小,有些事情不懂。只等我和你爸妈谈一谈吧。”牛头不对马嘴,许诺挂了电话,把嘴一撇。:()罗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