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将这一觉并不踏实,喝了些酒,才勉强躺住。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的贱命,行军打仗时依着块石头就能睡一宿无梦,躺在驿站的床板上,却开始担心这床板太轻,翻个身就压断了。执行军令期间,不可沾酒色。张副将一边喝一边想,若不是跟在二公子身边,恐怕他是要挨鞭子了。挨鞭子也行,他灌上一口酒,往床上一躺。先让老子睡个踏实觉。张副将睡睡醒醒,总是梦见季连星。半夜起来,他摸到桌前将酒壶里剩下的部分一口喝光,忍不住骂了一句。为何自己睡前要想起那个小祖宗。“这要是想个娘们,不就睡着了。”他又躺回床上,开始回忆起那些柔软厚实的怀抱。想着她们柔情似水的目光,甜美温顺的笑容。听她们用和缓的声音哄他入眠。那些女人轻启红唇,吐露芬芳,唤着他的名字……“张……”“张副将!张副将不好!”随着颤抖的声音响起的是一阵慌张失措的拍门声。“张副将,张副将!”“小瘪犊子,大半夜不睡觉你跑老子门口号丧!”张副将瞪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一只被惹急了的斗鸡,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门口。“活腻了是不是!”他推开门,恨不得立刻抽刀宰了惹他好梦的小畜生。“张副将,您快去看看公子吧。”张副将一阵头痛,难怪一直梦到这小祖宗,敢情是又给他惹事了。张副将披上外衫,边走边问:“二公子惹了什么乱子。”“您去看了就知道了。”传令兵低声道。“难道是喝醉了把驿站里什么人给打了,总不能是失手杀人了吧。”张副将想,都不要紧,好在这里距离京城还有一段路程,用钱把人打发了,也不会传到皇上耳朵里去。“您……您去看了就知道了……”传令兵硬着头皮道。夜风一吹,把张副将脑子的酒气散了散,他感觉到寒意袭来,连忙加快脚步,来到季连星住的屋子。张副将敲了敲门,门没有锁,一受到外力,就开了。屋内景象映入眼帘,张副将倒抽一口凉气,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戳瞎,假装从来没有看到过。小小一间屋里有四个活人,三具尸体。季连星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的刀染红了一截,半凝固的血液在刀尖垂着将落未落。站在他周围的三个亲卫看见是张副将进来,纷纷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张副将扫视了一圈屋里活人,又看了看地上的死人。男的,他认识,是萧家的大公子。那两女的,只看装扮就知道,是在驿站附近招揽生意的私倡。张副将深吸了两口气,差点被屋里胭脂与烈酒混合的气味顶翻过去。他想直接晕过去,可想想自己在北地的妻儿还是咬了咬舌头。“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萧朗问:“他是怎么死的……”季连星似是大梦初醒,才注意到张副将进来。他一张嘴就是一个酒嗝。张副将这才看出来,季连星不是吓傻了,是根本没醒酒。“这小子……我不知道……”季连星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张副将强压着怒火,指着一个亲卫的鼻子:“你来说。”“我们喝酒,他不想喝……我们就灌了他几杯。”亲卫飞快地看了一眼季连星:“就几杯,然后他就倒下去了,我们救过了……”张副将拎起萧朗的尸身,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准是二少爷,强迫萧朗喝了很多酒,超过了身体负荷,才死了。“那这两个呢?”张副将踢了踢另两具尸体。亲卫们彼此交换了眼神,都没敢开口。“说啊!”张副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哐啷。”季连星突然踹倒了一旁的凳子。“你嚷什么,我这不是怕走漏消息吗!”张副将愣了,没等他说话,只见季连星摇摇晃晃地起身,用尸体的衣服擦干净自己的佩刀。对着刀鞘往里插,然而几次都没有穿插进去,还险些割伤了自己的手。他索性把刀往桌子上一拍。“萧朗这小子怎么回事,酒都喝不了,季望乡怎么带的兵。”说着,季连星朝自己的亲卫晃了晃手。“走……咱们……换个地方。”接着他又一指张副将。“你,收拾了……别让我爹知道,要是他知道了,肯定要骂两句。”张副将只恨不能把季连星扔进院子那口井里让他醒酒,他沉默不言地瞪着季连星的亲卫们。亲卫们虽然也喝了酒,可这一番折腾,早就都清醒了。也不敢跟着二少爷胡闹,笔直地站在原地,等着张副将调遣。“走啊!”季连星的酒劲儿上来了,开始说不清楚话。“你们两个扶着二公子去休息。”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得了命令的两个亲卫如释重负,连忙搀扶着季连星往外走。“等等!”季连星甩开两个人。“好像还有……”他嘴里嘟嘟囔囔,转身也不稳,摔在亲卫的身上。“好像还有……”他的手指着地面比划着。“够了,还不把二少爷带出去!”两个亲卫连哄带骗,把季连星带了出去。张副将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突然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他临睡前就不该喝那瓶酒。酒,酒,酒!张副将盯着萧朗的尸体,只觉得脑袋快炸了。北地条件艰苦,战事惨烈。很多新兵被气候与战争折磨得还不等上战场,就垮了。所以,教新兵饮酒作乐发泄情绪,是军营里默许的规矩。就算喝醉了都不要紧,反正到时候上了战场往前冲就行,命好的活下来,命差的就给其他弟兄当盾牌用,不碍事的。张副将盯着萧朗,萧朗的衣服因为他刚刚拎起来的动作散开了衣领,露出他锁骨上的伤痕。说实话,大公子来信报告萧朗的军功时,他是不相信的。这才几年,一个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还真能握得住刀枪。然而,这一路与萧朗相处,他从这个年轻公子身上,看到了很熟悉的东西。礼待士兵,严于律己,凡事亲力亲为,面对他这个老兵时,言语谦逊。不愧是……不愧是大公子教出来的人,这些习惯跟三公子一模一样。“张、张副将……”张副将回过神,看向大着胆子呼唤他的一个亲兵。“怎么办?”那个年轻人问。怎么办?张副将看着他,看着屋子里其他站着的人,他们都在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等着这里品级最高的人拿主意。季将军很宠爱二公子,给二公子的亲卫都是他一个一个选出来的。张副将不记得他们刚入军营时的面貌,想来都是各中翘楚,年少有为。可现在,这些人一个个眼底发青,面庞浮肿。张副将俯身将萧朗的尸体抱起来,放在床上。“你们把那两个赶紧扔出驿站去,越远越好。”让林子里的野兽,替他们毁尸灭迹。亲卫们连忙行动起来。张副将冷漠地看着他们吭哧吭哧把两个女人搬出去,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二公子叫来了几个?”:()鸦啼金井下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