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常侍果真足智多谋,不愧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第一人。”王厚福开口就是一通虚无缥缈的夸赞。他说着看向自己的部将们:“可惜他们都是些只懂刀枪的大老粗……”其中一个年轻部将立刻会意,拱手施礼:“吾等愚钝,还请夏常侍指点一二。”我看足下倒是挺会察言观色的,夏常侍耐心地解释道:“这位高兰猗姑娘毕竟是皇室血脉,若不是高家人做错了事,本也应该被封为县主,若是有机会进京面圣,得了太后与皇上的喜爱,封郡主也不是不可能。”夏循看王厚福越瞪越大的眼睛,就知道,他明白了。说到底是高兰猗身上那点赵家血脉让那帮乱贼忌惮。“费祖保应该庆幸高姑娘那一晚逃出去了。”夏循喃喃道。“想不到老天不开眼,让这乱臣贼子逃过一劫。”王厚福附和道。听到王厚福这么说,夏循就知道,他们想的不是一件事。皇后娘娘还记着高家联合萧家算计她的事,虽说她使了点手段话术,让皇上对高家产生不满,借皇上的手给了高家一点点教训。但是,皇上一旦开始对皇后娘娘不满,这些事都是可以翻出来做文章的旧账。费祖保横插一脚,倒是替皇后娘娘解决了一个麻烦。而且高兰猗没死,还留给皇上一个弥补愧疚的缺口。夏循都能想到,若是高兰猗进京城,这姑娘会得到什么样的恩典。赵光霖肯定会借机大肆宣扬他的慈悲:高家犯错,惹民生怨,当处置。皇上发作了男丁,但善待高家的女眷,是为赏罚分明,宽宏大量。而且,费祖保还要把人交给王家,由王家送入京城。这里头也许有把烫手山芋扔给皇后的心思,但谁让皇上是个好面子的人,高兰猗交给王家,皇后娘娘就能用这张牌递给皇帝一个台阶下。帝后已经针尖对麦芒的关系,也能缓和一二。夏循一瞬间想了许多,再看王厚福,又忍不住叹气。难怪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皇后娘娘派他来昭义关做监军,看来娘娘自己也清楚,自家都剩下了些什么货色。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会不会后悔当年举家族之力撑赵光霖继位。夏循发现自己跟在皇后身边久了,看皇帝,也觉得讨厌。庸人居高位,发号施令,只因为他姓赵,这难道就是天理吗?“夏常侍?”“王将军还有何指教?”夏循对王家人都很客气。再看王厚福,他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皇后娘娘派了人下来,就说明娘娘她要管昭义关的事,那他们一家岂不是就能靠着大树乘凉了。“夏常侍舟车劳顿,刚一坐下,就聊公事,实在是怠慢了。”王厚福笑得真切:“我早就备好了酒席,席间还有胡姬歌舞助兴,以解疲累,常侍觉得如何?”“王将军厚爱,夏某心领了。”夏循讨厌这种应酬,“夏某奉皇后娘娘之命行监军职责,一切自然要以朝廷公务,既然已经到了昭义关,少不得要将昭义关的局势奏报给皇后娘娘,不敢先行享乐。”夏循觉得自己这说法虽有些一板一眼,但也不失为一个挑不出错的理由。况且王厚福派急信求皇后娘娘救命,如今他来了,可不就要先给他解决麻烦。可是,夏循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怎么这些将领脸上的表情都那么古怪。先前给王厚福递台阶的年轻将领此刻又站了出来:“胡姬粗野,夏常侍难免看不上,咱们这儿也有温顺些的,或者,夏常侍习惯要什么样的伺候,尽管提,吾等这就去张罗,什么样的都行。”他强调了一遍,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夏循愣了,他看着这人揶揄的眼神,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笑。这就是王家的军队,吃着朝廷的米粮,做一滩泼在关隘上的烂泥。看他这驾轻就熟的语气,再看底下的那些人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夏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平日里,劫掠民女的事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少干。如今,有费祖保在关外虎视眈眈,这些人也怕百姓生怨有所收敛,好容易等来了朝廷的监军带来了盛朝至高无上的权威,他们正好可以以此为借口,满足自己那不堪入目的欲望。“王将军厚谊,夏某心领。”夏循直接忽略了这些部将,与坐在他旁边已经想入非非的王厚福对话。“只是,皇后娘娘交代的事拖不得,寻找高家姑娘的事一样拖不得。后一件……”夏循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王厚福:“既然有情报说这高兰猗就在昭义关内,那就应该尽快找到才是。高家姑娘千金之躯,若是有个闪失,陛下与娘娘怪罪下来,咱们也担不起。”“夏常侍……说的极是、说的极是。”王厚福到底还有些脑子,分得清利害,“娘娘的事,拖不得拖不得。”“王将军对皇后娘娘一片赤诚,夏某也就放心了。”夏循笑了:“不如咱们现在就赶紧规划人手,明日就开始寻找,毕竟也不能让昭义关一直封着。”,!“夏常侍说的极是。”王厚福看了一眼自己的部将们,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并不十分关心他这个上司的死活。王厚福有些讪讪,想他好歹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叔叔,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皇位上的那个,在皇子的时候,还要亲切地唤他一声叔叔。现在倒好,他像只灰耗子一样守在昭义关吃沙饮风,宫里头出来的一个阉人也敢在他面前吆五喝六。只因为这厮代表皇后娘娘来的。形势比人强,如今王家早就不是五十年前的风光模样,全指望皇后娘娘生的十皇子能顺利登基。“这主意好,就按夏常侍的意思来吧。”王厚福心里不服,还是挣扎了一句:“只是,咱们在城中大肆寻人,难免引起百姓恐慌,若是再让姓费的贼子钻了空子可不好,不如暗中行事吧。”夏循虽然觉得此举不妥,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想在昭义关做事,就一定要给王厚福撑腰。不然王厚福失了权威,他也使唤不动这些兵。“还是王将军思虑周全,是夏某疏漏了。”他向王厚福作揖行礼,“皇后娘娘一再要夏某听王将军教导,还请王将军不吝赐教。”夏循几句吹捧,好歹让王厚福的脸色和缓下来。等他们要去沙盘前布置人手时,王厚福已经亲密地拉上了夏循的手。王厚福刚在部下面前失了面子,急欲找回,便命令陪同的次级部将全部离场。“你们立刻去巡营清点人手,随时待命。”“是,将军!”被撵出来的部将们乐得轻松,嘻嘻哈哈路过夏循从京城带来的军队。“京城来的果然会装正经,给他女人他都不要。”其中一个操着昭义关的土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你就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另一个人嬉皮笑脸道:“你忘了那是只阉狗,没有物件了!”这人说完,环顾四周,然后挑衅地看向京畿军带头的那个部将。年轻的部将没搭理他,转而对他身边的副将说:“别看这土狗被吓得躲在昭义关不敢冒头,叫起来的声音倒是很大。”京畿军们都笑了起来。再看王厚福的副将高声道:“你骂谁是狗!”“谁叫就是谁咯。”“我看你是活腻了!”副将作势要拔刀。“怎么,想比划比划?”年轻的部将气定神闲,手搭在刀柄上:“不如你们一起上,别说我欺负你们。”“你们在这儿闹什么!”王厚福远远地就看到两伙人对上。以他对自己手下的了解,肯定是他们先找的事。他看了站在他身边的夏循一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只等着王厚福下令。“还不该干嘛干嘛去!滚!”王厚福发作完,又笑着对京畿军带头的将军道:“年轻气盛,大家看了京畿来的人,难免好奇,小将军莫怪。”“王将军客气了。还请王将军安排在下与部将们的住处。”“自然自然,早就准备好了。”王厚福早就预见到这种情况,将军营边缘的一处营地划给了京畿来的人。他还想说些客套话,就被夏循出声打断:“天色不早,王将军也尽早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在下就告辞了。”说完,夏循朝王厚福一拱手就去往自己的营地,而那年轻部将,则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士兵,示意所有人跟着夏循一同离开。“沉将军好威风啊。”待走远了,夏循小声与沉理玩笑,刚刚他与王厚福目睹了一切,虽然他听不太懂那些昭义关的兵痞子具体说了什么,不过看他们的笑容也知道,八成是道人是非,说不定正是在骂他刚刚推拒酒席,坏了他们的“好”事。“这算什么。”沉理不屑地一笑,“百闻不如一见,这昭义关……也不过如此。”夏循点点头附和:“是没有当年黄土埋骨风沙做幡的忠勇了。”王厚福的军营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颓废。“不过,你也够大胆的,他们人多,万一打起来,咱们稍微吃点亏。”“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腿脚虚得站都站不稳。”沉理颇为自傲道:“打他们,我至少能打十个。我可不是逞强,若不是京城里能人太多,我也能被称得上一声高手。”“那是啊,抛开第一第二,沉将军肯定是第一啊。”“唉,我跟他们不能比啊。”沉理没有嘴硬。京城两个煞星,江雉就不说了;季家那个老三年纪不大,人却凶得很,跟江雉都能打个有来有回。“说正事。”夏循将话题一转,“王厚福此人没什么本事,恐怕这次是个苦差事,算我害了你。”“什么苦差事好差事,你能想着我,就是没把兄弟当外人。”沉理的头脑很清楚。他家势不显,本事也被那几个怪物甩出老远,若是再没有什么功绩,恐怕他要在杂号将军上坐一辈子。此次来昭义关,才升了他中郎将。“再说,皇后娘娘的意思不过就是让你来昭义关看着费祖保别生事。”沉理帮夏循分析:“前几年河西歉收,就算高家刮了百姓三层皮,那点粮食也不够他们打进昭义关来。何况他们已经在雍州府驻扎了这么久,多少粮食也吃完了。他们没选择第一时间进攻昭义关,现在也打不进来。”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沉理见夏循在思考他的话,便接着说:“咱们只要找到高家那个姑娘,带回去不就万事大吉了。”“哪有那么好找。”夏循苦笑,况且他也不是只找高兰猗,云桐还托他找云家的姑娘。怎么好好的姑娘都要往昭义关这个破地方钻。金掌柜给了他信物,一枚梧桐叶的带扣,说只要看到这个,那位云姑娘就知道他是自己人。在夏循原本的计划里,他通过大张旗鼓找高兰猗,将昭义关中所有外来的女人都找出来,他再带着信物去一个个辨认,总能找到人。王厚福这一昏招,直接打乱夏循的节奏,如今夏循想找人就要跟着士兵暗中搜索,工作量繁重了好几倍。夏循看看沉理,自从那年秋狩,两个人一同瞒下疯熊吃人的事,他们的关系就密切了起来。起先是担心对方把自己卖了,所以频繁接触试探。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京城不好混,朋友能多一个是一个,互相帮了几次忙,又喝了几次酒,夏循与沉理越聊越投缘,倒也真有了交情。沉理是个聪明的,从不跟夏循打听萧王之争。而夏循也不曾在沉理面前提过他与海洲云家的关系,毕竟这事,要说起来就要牵扯到皇后娘娘与萧家斗法。看来是不说不行了。如今要找云桐要找的人,夏循很清楚,只靠他自己是找不到的。必须得让沉理帮他一把。经过一番利弊权衡,夏循心一横。也罢,欺君之罪都一起担了,这种事又有什么不能说的。“沉将军,我有要事与你说。”:()鸦啼金井下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