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偷偷观察院子里这几个人的反应。乔有粮的脸上有一丝不忍,被他的妻子狠狠瞪了一眼,连忙换上了瞪大的怒目。乔夫人虽说警惕着她,可手上的扫帚已经放下了。这两个都不要紧,溶溶垂眸看了一眼。最要命的,还是架在她脖子上的这把砍柴的刀。这刀锈迹斑斑,若是被它划个口子,可不是闹着玩的。拿刀的妇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面露杀气,时不时地看向院子的大门。“闭嘴!”她低声威胁道。“别、别杀我,求求你了,我不想死。”溶溶依她说的放低了声音。“别杀我……别杀我……”溶溶一边哭,一边冷静地思考着。虽然场景不同,但她还是想到了,她以前伺候那些脾气暴躁的男人时的画面。那些男人来倡伎的屋里寻欢作乐,做什么的都有,看她们漂亮柔媚的脸被揍得青红一片,也是一种快乐。溶溶已经习惯一边挨揍,一边使尽浑身解数脱困。眼下,至少没挨打。就是有点冷。她的衣服被划开一道口子,里头的财物落了一地。溶溶庆幸自己当机立断,让有机会混出城的武正己带走了空白的路引与手弩。若是她身上带着这些东西,恐怕她再长出三张嘴也说不清了。“嫂子,好嫂子。”溶溶泪眼婆娑地哭求道:“您行行好,我真的不是探子,哪、哪有从关内来的探子啊,您别把我交给那些兵爷。我给您做牛做马,您赏我一条活路吧!”乔夫人自然知道那些兵痞子都是什么德性,若是这女人落到他们手里,会是个什么下场。可她做不了主,做主的是……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东屋。溶溶捕捉到了这个眼神。果然东屋里还有人,而这个人甚至能命令这个用刀威胁她的妇人。溶溶继续哭诉:“我就想活命啊,怎么这么难,我都为了他要跟着去关外了,这个挨千刀的临了把我抛下自己跑了!”“她一个姑娘家,想来也没有翻天的本事……”乔夫人为难地看了一眼举着柴刀的妇人。“谁知道她的同伙是不是跑出去通风报信了。”那妇人冷笑一声,“若是他跑出去通风报信,泄露了我们的行踪,你们也别想活。”说着,妇人又用柴刀用力压住溶溶的肩膀,威胁道:“快说,谁派你们来的,不说实话仔细我划花你的脸!”“大侠饶命啊。”溶溶提了一口气,哭得更凄婉:“您放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您是谁啊。”说着她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那个挨千刀的是个被官府通缉的逃犯,他见了兵爷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这会儿早就逃出城了,哪里还会主动去衙门呢。若我说了半句假话,就让老天一个雷劈死我。”事急从权,我也是为了活命才信口开河,老天你可千万手下留情。说着话,起了一阵风,院里不知哪一扇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妇人抬头去看,柴刀离开了溶溶的脖子。溶溶连忙往前扑倒连滚带爬,蹿到乔夫人的脚边,死死抓住她的衣服。“嫂子,嫂子,我说,我什么都说,您别把我交到官府去,我是没赎身的倡伎,若是去了官府,我真的就没有活路了!”“嬷嬷,别难为她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东屋传来,“让她说说,她到底是什么人。”溶溶循声看去,只看到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披着衣服,扶着门框看向院子里的她。这姑娘看起来生过一场重病,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从宽大衣袖里露出来的胳膊也瘦得像落在田地里麦秆。“你叫什么名字,嬷嬷,将她扶起来,让她慢慢说。”姑娘冲溶溶温柔地笑了,轻轻抬了抬手催促道:“嬷嬷,听我的,扶她起来。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坏人也不会说自己是坏人,溶溶一边哭,一边借衣袖遮挡观察这位姑娘。乔夫人听了这姑娘的话,连忙将溶溶搀扶起来:“过去坐吧,好好说话。”“谢谢嫂子,谢谢。”溶溶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这位姑娘并不是生病。她跟伏照学过如何从人的姿态判断一个人是否受伤。这姑娘说话时的气很足,绝不是病在五脏六腑,况且她刻意避免自己的左腿吃劲,显而易见,这姑娘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原本拿着柴刀威胁溶溶的妇人,连忙走过去搀扶她:“您怎么出来了。”“吴嬷嬷,不碍事的。”姑娘冲照顾自己的妇人笑着道,“您担忧过度了,我哪有那么娇气。”说完她又歉意地冲乔有粮夫妇欠欠身:“二位愿意收留我,本就不易,今天我又惹出这官司来,让大哥大嫂受了惊吓,我在这儿给二位赔个不是。”溶溶明显感觉到乔夫人吓得几乎要跪下了。“您、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能信任我们小夫妻就是天恩了。”乔有粮的情绪激动,乔夫人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跟着自己的丈夫点头。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趁着还没轮到她表演的空档,溶溶迅速整理情报。受了伤东躲西藏,犹如惊弓之鸟。身边有得力的嬷嬷,而且这位妇人很有本事,这让溶溶想起了云桐身边的那位花嬷嬷。再看这姑娘,细皮嫩肉,举手投足间足见规矩教养,可见家势显赫。虽然还不能下结论,但这个姑娘很有可能就是高家唯一逃出去的那口人——高兰猗。溶溶低着头抹着眼泪,任由乔夫人带着她进了主屋。高姑娘也被吴嬷嬷扶着进去,坐在主位上。吴嬷嬷狠狠瞪了一眼,站着的溶溶。溶溶知道这是要让她跪下。开什么玩笑,溶溶心里冷哼一声。高家的姑娘如何,皇亲国戚又如何。说句不好听的,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在平头百姓面前拿乔。溶溶小声啜泣着,自怨自艾地喃喃自语,根本不给这姓吴的婆子眼神。“还不跪下!”吴嬷嬷厉声喝道。溶溶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更厉害了。你算什么东西,就让我跪,溶溶在心里骂道。海洲云家的大姑娘问我话的时候都要给张椅子让我坐下说。高家要不是尚了公主,就不过是个在关外养马的贩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溶溶一边哭一边观察那对主仆的神色。只见高姑娘瞪了一眼吴婆子,又转而温声道:“你别怕,你来,你来我身边坐着,咱们慢慢说。”“这种来历不明的贱妇怎么配与您在一处。”吴婆子立刻反对道。“嬷嬷,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如今又与她有什么区别呢,您就别难为她了。”说着,高姑娘又朝溶溶伸出手:“快来我身边坐。”这主仆二人打得好配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你过来,还不快过来!”“是,是!”溶溶磕磕绊绊地爬起来,怯怯地在高姑娘旁边的凳子上挨着边坐下。“我叫高兰猗,你叫什么名字?”高兰猗主动拉过溶溶的手:“你别担心,我真的不是坏人。”还真是她。溶溶假装吓了一跳,要抽出手。高兰猗立刻用力将她拽回来。正中下怀。溶溶低着头,观察着高兰猗的手,指甲修的干净整洁,手也经过悉心保养,只是因为长期使用武器,手心有一层消不去的薄茧。这与溶溶知道情报吻合,这就是高兰猗。“你叫什么名字?”高兰猗又问了一遍。溶溶假装吓了一跳,趁机抬头与她对视:“我、我叫溶溶……”幸好溶溶早缠着伏照,向他学过几手盘问说谎的技巧,才没有乱了阵脚。“真真假假,半真半假,想让对方信任你,就要给他一些真话听听。”溶溶本来是想用在布庄招工上的,没想到第一次施展就是生死关头。这位高兰猗不是善茬。与自家那位嘴硬心软的桐姑娘比,这位高姑娘是真的会杀人。溶溶从高兰猗的慈眉善目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恶意,那些寻花问柳的男人看向她时,眼神中也有这种东西。就好像她只是他们手里的一只猫,或者一个把件,随时都可以掐死或者摔碎。“蓉蓉,芙蓉的蓉?”高兰猗敷衍地夸赞道:“正所谓芙蓉颜色好,与你倒也相称。”溶溶不打算纠正她的这个错误,小声说了句“谢姑娘。”“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这儿的人,你打哪儿来的?”“我、我是齐州来的……”“齐州?这可够远的。”高兰猗笑得温和,而她身后的吴婆子面色却冷峻起来。溶溶装作没看到,擦着眼泪,怯生生道:“他说武城是他的家乡,他让我跟他一起回来,他给我过好日子……”“你的男人倒是有出息。”高兰猗看了一眼乔有粮,乔有粮连忙去院子里把那包金银捧进屋里。溶溶立刻伸手去接,却被吴婆子一把拦住。“那是我的……”溶溶小声辩解道,“是我攒的赎身钱……”“哦?”高兰猗上下打量了溶溶一番,“你出身倡家。”这副探究戏谑的眼神,让溶溶很不舒服,同时她意识到一件事。明明她在院子里的时候,已经自报过家门,可这对主仆都像是没听见一般。似乎,她们也很紧张,生怕漏了底。什么嘛,原来是两只纸老虎。“姑娘快松开,仔细脏了手。”吴婆子连忙伸手粗暴地将溶溶拉开。溶溶顺势跌在地上,因为离得太近,她的脚轻轻一踢就掀起了高兰猗的裙子,果不其然包着绷带。包扎技术并不好,伤口已经在渗血了。溶溶立刻哭了起来。“不要脸的狐媚子,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因有高兰猗的话在前,吴婆子不敢对溶溶动手,只能用些溶溶听得耳朵都起茧子的话骂她。溶溶一边哭,一边盯着她手里的那包金银。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倒是不嫌银子脏,高家也不怎么样啊。高兰猗镇定自若地用帕子擦擦手,这才出来打圆场:“嬷嬷,你不要戳这位蓉蓉姑娘的痛处,出身也不是她能决定的。”“谢姑娘仁慈。”溶溶哭诉着,战战兢兢地跪坐在地上,避开高兰猗的视线。高兰猗皱了皱眉头,她的伤口还在痛,这个吴嬷嬷却还在拖她的后腿。她强打起精神,软下声音继续盘问溶溶:“所以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跟你的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去哪儿了。”溶溶只听声音就知道高兰猗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姑娘您有所不知,我是被他骗来的。”“他说他是商人,家在武城颇有田产,他说对我一见钟情,要替我赎身许我做正妻。后来他说,与他一起做生意的人,骗光了他的钱,我便拿出攒出来的赎身钱给他救急。”溶溶看了一眼吴婆子手里的金银。“他起先死活不肯接受,说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我卖身挣来的银子。后来他劝我,让我跟他逃出楼去,远走高飞,等到了雍州就无人认识我了,到时候他花点钱给县里打点一番,就能让我脱离贱籍。我、我就信了他……”溶溶说着又掉了几滴眼泪。“既如此,嬷嬷你把钱还给她。”高兰猗看了看吴婆子手里的钱财,催促她还给溶溶。吴婆子犹豫了一番,才把包袱塞进溶溶的怀里。溶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对着高兰猗千恩万谢。“好了,你接着说,为何要扮成孕妇?”“因为路上难走。”溶溶连忙道:“他说许多山贼嫌孕妇晦气会挡他们财路,看到有孕的女人就会让她们走……所以他让我把银钱藏在衣服里,躲过沿路的盗贼。”“关内竟然也这么乱了吗?”高兰猗有些难以置信。溶溶点点头:“今年中原雨水少,京畿的农田都干裂了口子,好多人被逼上山做了盗匪……”“哼,满嘴谎言。”吴婆子突然插嘴打断了溶溶的话。“你男人既然看中了你的钱,为了又抛下钱财跑了?”:()鸦啼金井下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