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黑子盘在手心把玩。“你来了,若是急于回去,只需推辞两句便能脱身。可你笃定我是有话要对你说,便以棋局胜负为限,催促我先开口。”云晏将棋子收好,手指放在棋盘上抚过承载棋局对阵的线格:“这一招说实话不太好,太委婉,若对方无法领会你的意思,让你走了,你岂不是什么都得不到。”“依您来看,我应该怎么做呢?”云桐问。“开诚布公吧。”云晏像是在苦口婆心的劝说一个犟骨头的小辈。云桐在心里叹了口气,姜还是老的辣。云晏只凭看了海洲的变化与草庐墙上的字,就能想到有她主导海洲的可能性,并立刻设了个套给她。不仅敢想,还敢赌。他在赌文老太君对云府的掌控力大不如前。他也赌对了,云桐来见他的时候,身边甚至连个老太君安排的嬷嬷都没有。虽然云桐也在找机会试探云晏,云晏的动作可谓是正中下怀。但是云晏干脆利落的手段,还是云桐学到了许多,毕竟如果这事换做是她,一定要先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敢动手。风险小,但也容易失掉先机,今晚回去少不得要多琢磨几遍云晏这一套招数。云桐想若不是她有前世的经验打底,又早早布置了情报网掌握住雍州与京城的动向。今晚恐怕要被云晏牵着鼻子走。云晏见云桐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敲敲棋盘。听到响动,候在外头的亲随就端茶送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端着茶盘的榴花。榴花将茶与茶点布置好,看了云桐一眼,才躬身退下。云桐便知道这茶是她亲手准备的没有问题。云晏也没招呼云桐,自顾自喝茶润喉咙。云桐知道这是他要开始长篇大论的信号,上辈子云桐进宫以后,云晏来看望过她几次,每一次都是这样,只管说从治国之道说到群臣秘闻,也不管云桐能不能记住,说完了就走。很多话,往往是等到云桐在朝堂上吃了亏,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云晏是这么教导过她的。云桐沉下心来,静待云晏出招。“雍州的事你知道的一定比邸报上写的要多,我也就不多说了。”云晏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开门见山道:“不用急于否认,南宫一天往齐州送八封信,没避着人。”云桐第一次知道这事,想想那场景还有些好笑。不过虽然没有人与她明说这件事,但只要算算父亲、南宫蕙还有远在沛南的卢郡守收到传信的频率,就知道南宫家的伯父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京城里是个什么样子,她上辈子早就领教过。围绕着云皇后的那些人人:朝中的大臣、后宫妃嫔……他们瞒着她互通消息,小声密谋。云桐虽然不知细节,但也知道京城的驿道上天天如闹市般人声鼎沸,骑传如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在其位谋其事。云桐做皇后的时候,厌恶这些背地里的小动作。可到了这辈子,她与齐州站在一处,南宫家伯父送情报回来自然是越快越好。“敢问大伯父,陛下对雍州倒是要怎么安排?”云桐看向云晏。相比于忙得笔杆子都要磨断的南宫尚书,云晏就显得无所事事了一些。云晏也是齐州一派在朝中的高官,但因为一些过往恩怨,相比于齐州,云晏与赵光霖亲自提拔起来的那些文官走得更近一些,并且与齐州的官员刻意保持距离。这种距离,既是向赵光霖表明立场,也是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毕竟,云晏与赵光霖再亲密,云晏也不会改姓赵。只要他还姓云,那他与齐州永远有共同的利益。“陛下想让你父亲去雍州做刺史。”云晏从衣袖里掏出一封折子,递给云桐。云桐打开,第一眼就看到朱红色的御印,再看字迹,是赵光霖亲笔写的。正如云桐猜测的那样,赵光霖还是属意她父亲去做雍州刺史。恐怕赵光霖不止是看中了云晦的的才名孝义,还有一点差点被云桐忽略了。海洲云氏与益州云氏五十年前是一家,益州与雍州接壤,书信来往也更方便一些。想来,赵光霖是存了让云晦做说客的心思。赵光霖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就是不知道这个好主意里头,有没有云晏的份。云桐猜是有的。“费祖保灭了高家满门,又将人头送入京城。若不是挑衅,那就是让天下人认为这是顺了皇上的意。”云桐轻声道:“狼子野心,不敬鬼神,实有反骨。伯父为何会认为这种人会听从朝廷的调遣。”云晏笑了:“费祖保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该与谁合作。”云桐面上不显,心中忖度,云晏的想法倒是称不上错。费祖保太低,哪怕所图不小,此刻也要依附于赵家,以免被朝廷诛灭。拿下雍州,再与朝臣交好,徐徐图之,不用几年河西就能尽收囊中。云晏恐怕就是想用河西两州稳住费祖保,用他震慑江王两家,保证赵光霖能活得久一些。等过几年京畿稳住,便可寻个由头处置费祖保,卸磨杀驴。,!毕竟季家的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季鸣鸿自不必说。季连星的本事,云桐也是知道的,虽说上辈子始终被季鸣鸿压一头,但季鸣鸿死后,他也打过几场极漂亮的仗。还有萧朗。这辈子有季家关照,他在北地还挣出了自己的位置,想来等再回到京城,赵光霖就要封他做将军了。赵光霖手里有牌,只是需要等。那么此刻用费祖保牵制住已经摩拳擦掌的江王两家,不失为一个拖延时间的好计策。可是,费祖保真的能这么听话吗?云晏铺的青云路,是费祖保想要的吗?“大伯父所言甚是,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云桐缓缓说道:“费祖保的人是如何通过昭义关,进京的呢?”云桐原本以为费祖保的人,是轻装上阵绕开昭义关,走小路进入京畿。这个想法是她与南宫蕙讨论此事时,得出的结论。但是武正己与溶溶传回来的信息,将这个猜测彻底推翻。京畿往西至昭义关,若是不走驿道,要多花很多时间,有些路段甚至只有官驿可以走。原本他们一行人想低调行事,但看在路上花费了太多时间,也只能改换头面,在驿站休息。费祖保的人能及时进京,走的一定是官道。走官道就少不了与王家人打交道。云桐不觉得,王家在昭义关的守备能愚蠢到连费祖保的人都能直接放进来。“你认为王家对如今的局面也乐见其成,甚至在暗中推了一把?”云晏笑了,“比起王家,难道不是江家更有可能做这种吗。”云桐略一想就明白了云晏的意思,江家可以以此向王皇后索要更多的利益。这更合理。可是依旧解释不通昭义关的松懈。“不要被这些小事迷惑,”云晏教导云桐。否则就会失掉对大局的控制。“小事会蒙蔽你的眼睛,让你看不到大局。”云晏说出了与上辈子同样的话。“桐丫头,觉得海洲如何?”云晏并没有给云桐时间思考,突然发问。“海洲如今很好。”“那你觉得,海洲为何会这样?”“官员爱民如子,百姓勤劳向善,风调雨顺,自然太平。”“难道没有云家的功劳吗?”“你出钱出人造桥铺路,甚至还给府衙建了一座酒坊。若没有你,没有云家为海洲兜底,调度规划,海洲会变成这样吗?”云晏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云家将海洲把控在手中,底下的官员百姓各司其职各安其事,这其中若是有云松之流破坏规矩另立山头,海洲就不会如此兴盛。”云桐不再说话,因为她知道云晏接下来要说什么。“一个县城如此,一个王朝亦如此,这就是为什么要让赵光霖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鸦啼金井下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