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鸣鸿看上去更接近上辈子的摄政王了,他抬眼看过来的时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经多了一些云桐熟悉的锐利与隐忍。孩童的稚嫩和圆润已开始在他的脸上褪去,因为个子蹿得太快,身体显得过于瘦削。整个人被呼啸而过的山风吹卷,像一只还不太会飞的鹭鸶。云桐走到季鸣鸿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宫里不给你饭吃吗?”她轻声问。“还好,若是不够吃,我就去抢赵明瑜的。”“你也不怕萧贵妃给你使绊子?”季鸣鸿笑了,露出尖尖虎牙,也不说话只是望着她。云桐这才意识到季鸣鸿只是在说笑,白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会他。快步从他身边越过去,跟父亲的亲随青竹打招呼。“大姑娘好。”“可是出了什么事?”“爷说,他今日繁忙,没空招待季公子,还请大姑娘出马。”青竹说完笑容都显得心虚了。云晦把事交代给他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劝:“大姑娘也到了该设防的年纪,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有什么不好的,大姐儿又不是没脑子没分寸。”云晦往窑里铲着炭,“再说,北地的事一直是她们娘俩把控,季鸣鸿来了恐怕也不是找我的。”“那您就不管了啊。”“有什么好管的。”云晦望了一眼远处云浩的墓碑:“别说咱们家了,就是卢家南宫家,女儿到了岁数不都是让她多见见世交家的小子们,就是见得多了,才能分出好赖。”“再说,大姐儿就是落寒照着自己的模子刻出来的,心里头的事多,哪一件都比男人重要。”“咱家的姑娘当然好。”青竹还是不放心:“可季家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放心你就跟着去。”云晦挥手一撵。青竹自然责无旁贷,连忙对云桐道:“小的给大姑娘赶车,也送送季公子。”“不用,谢谢青竹叔。”云桐立刻拒绝,她回身看向站在原地好整以暇的季鸣鸿:“把他交给我,您回去照看好父亲就行。”青竹看着云桐气势汹汹地带着季鸣鸿走向马车,他连忙眼神示意梨果好好保护云桐。得到梨果郑重地点头答应之后,青竹才多少放心了些。云桐上了马车,季鸣鸿就要跟上去,梨果连忙他:“季公子您是骑着马来的。”没等季鸣鸿找借口,云桐便说道:“让他上来吧。伍陆去牵马,梨果桃珠你们两个驾车。”既然自家姑娘发了话,梨果便不再说什么。桃珠戒备地看了一眼季鸣鸿,就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他。马车晃晃悠悠地朝前走,季鸣鸿进了车厢,立刻松懈了精神,倚在软枕上半天没说话。“你从哪儿来的?”云桐问。“雍州。”听到季鸣鸿吐出这两个字,云桐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雍州出事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季鸣鸿就算是得到消息以后就离开京城,这一路上也要日夜兼程。马可以换,人却要咬牙顶住。季鸣鸿过来之前显然是收拾过了一番,只有在他松懈之后,才能看出疲态。云桐指了指他手边的柜子:“水在那儿呢。”“多谢。”季鸣鸿没有客气,“有吃的吗?”“来得匆忙没准备,你坚持坚持。”云桐知道季鸣鸿已经很疲累,但她还是想知道有什么事是要他亲自跑到海洲来说。“你还能说话吗?”云桐一边问,一边打开她手边的柜子寻找,她隐约记得,马车上应该还有些糖果之类的零嘴儿。季鸣鸿笑了:“我来不就是为了与你说话的。”他看着云桐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八角锦盒,打开来里头是码放整齐的梨膏糖。“你在海洲倒是饿不到,还吃得挺好。”季鸣鸿觉得云桐看起来要比做皇后的时候,要好很多,像一株终于被挪到室外的牡丹,见了太阳,舒展开叶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海洲现在是我的地盘。”云桐颇有得色,她把梨膏糖递给季鸣鸿,“你呢,你是怎么出的京城?”“赵明瑜给我打的掩护。”季鸣鸿慢吞吞地喝着茶,“他害怕自己不明不白地就被扔去雍州,就让我替他去看看。”“那……看出什么来了吗?”“不多。”季鸣鸿摇摇头,“时间有限,我只在武城停留了一日。手刃高家的那人姓费,是乌珠郡的一个小吏,武城百姓里相传,他是看不下去高家敲骨吸髓的贪婪,才带头反了。”说到这里季鸣鸿看向云桐,问:“你信吗?”“我不信。”云桐给自己拿了一块糖,“看武城的风向,倒是对这个姓费的评价很高,”既如此,赵光霖若是再不派兵,等他们在雍州成了气候那就迟了。“有时候,我真猜不透这些做皇上的每天都在想什么。”季鸣鸿咬了一口梨膏糖,他不爱吃甜的,不过这种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哪还轮得到他挑挑拣拣。,!“他生怕王家或者江家借此机会大捞一笔,喂饱王青仪。”云桐的语气颇为不屑。季鸣鸿听罢,皱起眉头:“太荒唐,他一个皇上居然揪着这么点蝇头小利算不清楚。”他认真地给云桐解释:“不过是临时拼凑的乌集之众,没了头领就一盘散沙。京畿的兵就算再废物,也比这些没经受过训练的百姓强。赵光霖随便点个人带兵去,不出一个月就能太平。他这样犹犹豫豫,迟迟不肯派人,才会让雍州的骚动变成只能王家江家出手才能平定的大乱子。”“季家不行吗,河西以前……啊不对是将来……反正你懂我的意思。”上辈子河西是季忠在守,季忠死了以后,就轮到了季连星。“季忠早就想了。”季鸣鸿笑着道:“只是差一个师出有名,上辈子是云晏与萧擎为了避免江家一家独大,才给了季忠这个机会。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看云桐陷入沉思,季鸣鸿继续道:“眼下,季家与河西中间还隔着王家与江家,要我说,这事落在江家头上更有可能。”“你在京城就没提前得到消息吗?”云桐对季鸣鸿袒露自己的担忧:“我总觉得雍州这事一定有人在被煽风点火。”“若是如你所说,那目的是什么?”季鸣鸿顺着云桐的思路想下去:“萧家与高家来往亲密,让高家灭门无疑是自断臂膀。王家就更不可能了,王青仪只要保持现状,等赵光霖一死,她就是太后,到时候赏个恩典,将高家笼络住,都比现在让雍州乱起来要强。”“萧家更有可能一些,若是再不生点事出来,王青仪真的要做太后了。”提起萧家,云桐多问了一句:“萧琴儿病得很重吗?”“玉连宫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连赵明瑜知道得都不多。”季鸣鸿想起赵明瑜,又头痛又好笑:“若不是这一次他为了让我有理由出宫,平日里他都不敢去给萧贵妃请安的,他说,每次见她轻则挨骂重则挨打。”“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云桐回忆起几年前见过的赵明瑜,有点惊讶。“他欠打。”季鸣鸿跟云桐抱怨道:“怕不是以前在玉连宫里被打傻了,你与他好好说话,他听不进去,非要动手才管用。”“萧琴儿对他还真是没留手,若是……”季鸣鸿听到云桐的言语迟疑,便替她说到:“赵明珹那小子坏透了,打是没用的。赵明瑜跟我说他这个弟弟喜欢咬人,已经咬伤了好几个乳母,玉连宫里都不敢声张,只把人偷偷送出去了事。”“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不说他了,那个活下来的女婴如何了?”上辈子,赵明珹的同胞姐姐,刚出生就没了,据传说萧贵妃为了博得赵光霖的怜悯亲手掐死的。这一世,也不知是哪里变了,这孩子竟然活下来了。“倒是没怎么听说。”季鸣鸿回忆了一下,也许是赵明瑜与他炫耀的时候,他没留意听:“好像长得不错。”“这不是废话吗。”云桐哑然失笑,“萧家出美人,萧琴儿、萧嫄,还有我那位大伯母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好相貌,萧琴儿的孩子又能差到哪儿去。”云桐说完又喃喃道:“只是这孩子将来恐怕也要像她的表姐们那样任人摆布。”季鸣鸿听了云桐的话,抬手掀开窗户朝外看了看,外头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绿油油的麦苗迎着风生得茁壮。“难怪你有心思想东想西……”“你说什么?”云桐没理解季鸣鸿的意思。季鸣鸿指了指在田间辛勤劳作的佃户:“海洲在你的治下井井有条,你才有功夫操心京城的事不是吗。”“你说得对,是我想太多了。”云桐自嘲地笑笑,她看向窗外,田间的佃户注意到云家的马车,纷纷停下手中活,躬身行礼。“不过是仰仗好年份,让百姓们刚刚能吃饱饭,也没什么。”云桐认真给季鸣鸿数着:“头疼的事还有好多呢,码头修好以后,就要着手海防,这就够让人发愁的了。”“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季鸣鸿想了想道:“往里砸足钱就是了。”“养兵的钱倒是好出……”云桐若有所思道:“可是海洲这地方多山,无处建设营地安置他们。”“这最好办。”谈及这些,季鸣鸿来了精神:“海边有渔户,山间有猎户。把士兵化整为零,以队为单位分散到这些地方,让他们一边耕作一边练兵,你不是要建藏舟浦与岗哨吗,把他们当成工匠使,他们这样也能增长水性,到时候练水军也就方便。伏照不是在你这儿吗,让他调度队长,再让队长负责操练手底下的士兵。”季鸣鸿一气儿说完,又对云桐说:“若是我讲的哪里不明白,你就写信去问我大哥,问长路哥也行,他比较擅长这个。”“我记下了。”云桐似笑非笑审视着季鸣鸿:“原来上辈子削兵的时候,你就是这么把人藏下的啊。”“这……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季鸣鸿没想到云桐突然翻旧账,“我也不是有心骗你……”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不是有心?”“是有心……可那不是因为你当时不是跟我一伙的……”季鸣鸿支支吾吾解释道。“我不管,总之你骗我。”季鸣鸿哑然失笑:“是是是,是我不好。”他说着从随身的皮筒里抽出一卷宣纸递给云桐:“喏,给你赔罪的。”“这是什么?”云桐好奇地摊开来看,“火铳图纸?”“你要不要试试做做。”季鸣鸿指了指图纸上的火铳样子:“北地被盯死了,很难在赵光霖与季忠眼皮子底下搞这个。可是海洲不一样。”“若是海洲搞出来这个,也要被盯住的。”“这么说你不想试试咯。”季鸣鸿捏住图纸作势要收回去。“给我了还想要回去?做梦吧你。”云桐将图纸卷起来,在手边的柜子里找到一个空的卷筒塞进去。“你这马车还真是什么都有。”季鸣鸿忍不住朝柜子里看了两眼。“出门的时间多了,什么都可能发生,当然要做好准备啊。”云桐打开柜子给季鸣鸿展示:“你看,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还不多,你这柜子都赶上货郎的百宝箱了。”季鸣鸿好奇地指了指最上面的一个八卦盘。“你还会看风水?”“哪个?”云桐抽出来看了一眼:“难怪卢扬到处找不到这个,原来是落在车里了。”“卢扬是卢庆的……”“卢伯父的千金。”云桐将八卦盘放在外头:“她来海洲与我家姐妹们一起读书的。”“我就随口问问,对了海洲新换了一个县令对吗,我在路上听到有百姓夸赞他年少有为。”“南宫芳,是刑部南宫尚书的侄子。”云桐介绍道。她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南宫蕙一再要求她向外人保密她女扮男装的事情,毕竟她的装扮,只要多看两眼就能被戳穿,不过既然南宫蕙都开口求了,云桐也就答应下了。马车进城直接开到临江客栈,云桐带着季鸣鸿进去,还没看到方掌柜,就见南宫蕙匆匆忙忙迎出来。“你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这是你的新侍卫?”南宫蕙指着季鸣鸿问。“在下季鸣鸿,敢问姑娘是?”云桐心中叹了口气,感情白瞒着了。:()鸦啼金井下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