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错了!”云机嘴里不住道,“是孙儿想左了,您千万别动气!”“你爹不孝顺,走在我前头不说,还给我留下这一大家子。”胖族老靠在椅背上,声音有气无力:“云松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只是想看看他本事如何,谁知道年年打雁到头来被雁啄了眼,我老了,脑子也就不如年轻时灵活,好在人老了胆子小,没把身家全跟着云松押出去。”“爷爷您别这么说,当年云浩……云浩爷爷离开京城,不都以为皇上厌弃了云家,既然不能进京了,那咱们可不就要自谋生路。谁能想到几位叔伯这么有本事……”“老太君那一房又不只是爷们有本事。”胖族老喃喃自语,又强打起精神对孙儿道:“你不是问我跟着老太君那一房有什么好处吗?”云机点点头:“爷爷,我好像明白了。过年那阵,皇上还派人来问候,是不是以后云家也能像您年轻时那样,重新回京城了?”“见识短浅,京城哪有海洲逍遥自在。”胖族老又训了一句:“你可知道码头边上的布庄是谁家的产业。”“我知道,您告诉过我的,是那位文夫人的陪嫁。”“你可进去看过?”云机摇摇头。“你现在就去看看里头卖的是打哪儿来的布料吧。”云机犹疑着出了门。胖族老虽然疲惫,但肚子里有气躺不下,就在书房里转悠。他走到墙边,打开那里的暗格,里头是成堆的黄金与几块好玉。胖族老不假人手,自己来来回回几趟,将暗格里的东西都移到书案边的空箱子里。等东西都挪完了,他唤进来自己的心腹。“你带着这个箱子,去求见文老太君。若是老太君避而不见,就把箱子留下,就说是夫人娘家送来的土仪,请老太君尝尝。”“姑娘,北风刚刚过来说,云汪他们家送来一个箱子,被他连人带箱子都打发走了。”云桐正在给桃珠看功课,听到梨果进来报信,回过头问:“他怎么打发的,倒是省了我的事。”云桐这边还发愁呢,万一族里有人厚着脸皮把跟着云松赚的银钱拿出一部分交过来买命,她要怎么不失礼数地让他们带着东西滚蛋。既然要讨好,那就该拿出点诚意,抠抠搜搜拿出点金子来,赵光霖都不一定要。“北风说,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小鬼难缠,直接伸手问他们要买路财,那个小厮身上没带够钱,北风连门都没让他进。把银子扔回去,还送了那小厮一顿好骂。”梨果一边说一边笑。“他做得好,给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若是再有这样上门来强孝敬的,还这么办。”云桐唤了一个专门跑腿的小丫头进来,交代她道:“去跟大厨房说,今日外院巡逻的护院都加一道荤菜,账记在北风头上,银钱由我来出。”小丫头走了,梨果连忙对云桐道:“姑娘,咱们今晚吃什么呀?”“你去小厨房看看不就行了。”云桐让桃珠也跟着去,“桃珠你也去,抓紧时间吃点东西。在老太君院里,你们俩时刻警醒着,不敢吃东西,饿着去再饿着回来可不行。”“姑娘要不要也先稍微用一些,垫垫肚子?”桃珠问。云桐摇摇头:“你们去吧,我在老太君院里又饿不到。”文老太君今日还清醒。云桐进屋来,她便把人都差了出去,祖孙二人说起了悄悄话。文老太君先夸赞了云桐一句:“做足准备,一击即中,这一次你做得不错。”然而不等云桐说点谦虚的话。她就伸手挡在云桐的嘴前:“我没时间听客套话,你就先听我说。”云桐点点头,正襟危坐。“除掉陶氏与云松以后,理应再敲打一番其他人,海洲才能算稳。只是你的年纪尚小,你爹娘说话的份量也不够,我有心无力,只能作罢。”文老太君说到这里愣了一会儿。云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她才像缓过神一样,继续道:“好在族中有几个聪明人,知道外头不太平,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你不妨把京城的矛盾透露一些给他们,有外部的压力在,云家还是能拧成一股绳的。”云桐并不打算这么做,京城还有云晏,若是把族中的注意力引到京城去,与云晏一接触,到时候她就不能两头骗了。现在她都还要分出人手去盯着族里有没有人要去京城呢。不过好在她的虎皮扯得好,在族人眼里,云晏俨然变成了云桐一家在京城的靠山,是皇上看重云太傅一脉的证明。这些人只怕把云晏召回来,又怎么敢进京去喊冤呢。当然云晏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京城现在的局面太复杂了。季鸣鸿在给她的书信里详细地记下了京城每天大大小小的事情,云桐看完只觉得,王青仪与萧琴儿似乎同时转了性子,一心扑在了养育孩子上,而京城则因为皇后与贵妃的休战陷入了诡异的僵持。,!这是前世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云桐觉得,会出现这种局面的很大原因就是云晏没有彻底倒向萧家,有他带头拥护赵光霖,会让不少观望风向的公亲官员歇了站队的心思。“我知道。”云桐轻声对文老太君允诺,反正答应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文老太君冲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继续听着。“现在皇帝不是有心的人,你在外头行走,知道的事比我多,想必也明白大盛朝如今是个什么样子。”文老太君叹了口气:“苟延残喘五十年,到头来还是危机四伏,民不聊生。好在齐州有地有人,又有关隘能守,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也有自保的可能。”说到这里文老太君意味深长地看了云桐一眼:“可是到了那一天,齐州听谁的,你面临的局面都是不一样的。若是赵家躲进齐州你当如何,若是齐州被一方霸主占据你又当如何。最好还是握在云家自己手里,只是这样一来,你要做的还不够。”云桐沉默地听着,她知道这很难,每一步都很难。“您当年是如何带着云家在海洲站稳脚跟的呢?”云桐轻声问道。文老太君笑了,抬起手轻轻劈下去。“杀。”文老太君院里的饭,云桐从来吃不好,今天有云青玲在一旁陪着。云桐强打起精神,多动了两筷子。好容易捱到妹妹累了,要去睡了。云桐才带着人离开。她没有立即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在花园里走了走。梨果与桃珠看出云桐心里有事,一路上说笑着逗她开心。梨果用草编了个笼子,给云桐捉了几只萤火虫。看着闪烁的萤火,云桐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回到院子里,她带着两个人钻进小厨房又吃了一顿,又把流萤放在院子里的月季丛中,几个人围着看了一会儿。云桐才彻底放松下来。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终于能头脑清醒地回想老太君对她说的话。“要排除异己,杀当然是最快的。”老太君笑得和蔼,似乎只是在与曾孙女讨论一道菜的做法。“不过,你也不必勉强,一头驴有一头的拴法。你的性格到底绵软了一些,不像文家人,冷情冷性说动手就能动手。若是你要逞强去做,未必会有我做的那么顺手。”说到这里的时候,文老太君打了个哈欠:“今天就说到这儿吧,我乏了,你听了这么多也该回去想想,你走吧。”云桐默不作声的走到门口时,却被文老太君又叫住了。“孩子,若是真到那个时候,你被架在那个位置上,杀人与否可就由不得你了。”回忆结束,云桐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一味杀戮解决不了问题,特别是如今的海洲已经不是五十年前老太君面对的海洲,而她现在面临的麻烦,也与文老太君认为的不一样。就比如云晏,云晏在老太君心里还是值得依仗的长孙。从云晦到云桐,甚至是云青玲,都没有在老太君面前提云晏做过的事情。当然玲姐儿大概是真的不知道。云桐认同父亲的做法,这件事告诉老太君对解决她们一家与云晏之间的矛盾没有任何帮助。文老太君不可能按着云晏的头让他向弟弟认错请罪。因为云晏根本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在他的视角里,牺牲云晦一家,不仅是向皇上示弱之计,同时,他让萧家动手,也是捏住萧家一个把柄。等将来云桐入主中宫,生下皇子,他就能借机向萧家发难。先蒙蔽赵光霖,哄住萧家,稳定住朝堂局势,回头拿捏家族就容易多了,而有了宗族和齐州做后盾,萧家也不足为虑。云晏的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妙,只可惜,上辈子他漏算了一件事——他的短命。云桐想,这辈子北地没有失守,疫病也许不会传进京城,云晏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真是便宜他了。上辈子云晏没得太早,云桐拿不准如今他面对京城的局势会有什么反应。不过云桐猜测,她这位大伯父不会做率先挑破这平静的人。就算王青仪与萧家的心思昭然若揭,横竖太子还活着,虽说他如今靠一天一株老参吊着命,但至少他还在喘气,他的弟弟们去探望他的时候,他还能认清楚人。云桐将心比心的思索了一下,恐怕京城里没人希望这个太子死。依照赵光霖的性子,若是大皇子死了,这个太子之位也不会按照齿序传到赵明瑜这个老三身上,他肯定要怀疑萧家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可若是他因为太子之死发难萧家,不就是给王青仪送了一个排除异己的机会。打压萧家,正中皇后下怀。若是打压皇后……云桐觉得赵光霖怕是没有这个魄力废掉王青仪,毕竟江王两家的军队,也许并不听王青仪的话,但若是皇上要废后,他们一定不会同意。与其把江王两家惹毛了,撕破脸将他从皇位掀下去,站在赵光霖的角度想,他不如好好保重龙体,舒舒服服多活几年,到时候两腿一蹬,管他死后洪水滔天。,!萧家就更不会愿意太子死了,至少不能现在死。他们家还能撑到现在,几乎只是靠萧擎四朝元老的威望,以及赵光霖想用萧家为首的平民出身的官员制衡世家官员的异想天开。这辈子没有云晏带头与萧家结成文官联盟,萧家在朝中势力就如同空中楼阁,赵光霖一死,也就跟着没了。至于王青仪,在云桐看来她是最没有必要对大皇子做什么的人。反正现在这个太子登基,她也能做太后,到时候让新皇帝多封个皇太弟就是了。若是京城能一直持续这种平静,也不是一件坏事。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再这么僵持下去,只会迎来王青仪的大获全胜。萧家不会坐以待毙,只是他们要怎么做才能打破僵局?云桐在睡着之前想出了几种可能,又在第二日醒来时,一个一个否决掉。她想出来的法子,还是有缺陷,缺少能一击翻盘的东西。云桐决定不再去替萧家操心,只要她能把海洲打成铁板一块,任萧家想做什么,她都会有接住第一招的能力。不知是因为云松的事处理地太快太彻底,还是云桐在布庄里放的那几匹蜀锦起了效果。云氏族中彻底老实了下来。云桐冷眼看着他们悄悄处理掉以前与云松接触时用的亲信门客,这事就算是暂时翻篇了。码头的进程十分顺利,云桐文子月商量过以后,拟了一张云氏族中的名单,交给云晦看过,挑出了几个人与县衙里的官员一同负责码头上的事情。其中两个小岔子,一个是云桐的四叔云玄,云晦与云桐都想让他做码头的总管事,却被他一口回绝,甚至为表决心避出家门去庄子上住了个把月。另一件事,则是名单中的一个人临了突然称要送姐姐出嫁去外地,并举荐了云机填补空缺。云晦让云桐自己拿主意,云桐想了想,决定退这一步,与南宫蕙打了个招呼,也就由他去了。:()鸦啼金井下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