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打了个哈欠,摘下头上的草笠,扇出几缕凉风。京畿三月,临近正午,高悬的日头直直照在原野上,晃得路上的贩夫走卒睁不开眼睛。他卸下身上背的毛料山货,将背篓靠在官道旁的石头堆边,自己几步踩到石堆最高处向西眺望。“真慢啊。”他眯着眼睛不耐烦道。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人。他干脆倚着背篓,用草笠盖住脸,眯了一会儿。大约一炷香以后,一辆驴车摇摇晃晃地出现在西边的官道上,由远至近,晃到了小刀身边。牵驴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用低沉的声音催促着驴子朝前走。车里隐隐约约传来女人说笑的声音。小刀的耳朵动了动,摘下草笠望着从他身边驶过的驴车。这时,从车门帘幕间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玉手撩开帘子。“就在前头歇吧,夫君说入了京畿就不着急了。”“是,夫人。”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驴车又摇摇晃晃地离开小刀的视野。小刀在背篓里翻出一本纸条,用一支细如簪子的笔写了两张字条,分别塞进两截空心的芦管中。接着他又像变戏法一样,从背篓里掏出两只活鸽子,将信绑在它们的腿上,飞了出去。做完这一切,他戴上草笠,背上山货,继续向前走。他走的很慢,很悠闲。等到了萧岐,他便也不着急了。云桐接到信鸽传来的消息,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为她传递消息的人叫北风,就是与季鸣鸿上次见面后,跟着她回来的那个手下。此后他又为云桐带回了京城消息,一来二去,他就留在了海洲。在确认北风不在季鸣鸿许诺给她的那四名人手之列后,云桐就将他安置在校场旁,与伍陆住在一屋。祖父云浩喜欢狩猎,云府中养了不少鹞子猎鹰,甚至用来传递消息的鸽子,也有几只。北风养的信鸽也就变得不那么惹眼。北风将小刀传回来的消息,与季鸣鸿的信一并交给了梨果。云桐拿到信,就让人都下去了。这些事她还不打算让自己侍女们参与。“萧岐携夫人入京。”这位“夫人”恐怕就是萧嫄嘴里那位备受宠爱的小妻。原来这时候她这么早就在萧岐身边。陪着萧岐躲在无银山种地,这位“夫人”不仅得宠,恐怕还知道不少萧家的秘密。难怪萧嫄上辈子拿她没什么办法,并不只是她有萧岐在背后撑腰这么简单。还有萧岐这只老狐狸,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世萧琦早早被踢下棋局。萧岐比上辈子要早了五六年回到京城。如今萧家在朝中已经无人为官,恐怕萧擎会立刻将他推到台前。只是如今,云晏还身强体壮,萧岐不可能再像上辈子那样,轻轻松松地坐上中书舍人的位置。此时赵光霖因为萧贵妃的肚子烦闷不已,萧擎哪怕再想将他推入朝中,也要等。最好就是等秋狩的时候,一来,赵光霖心情好,二来,也是后妃见家人的场合。是不是应该提醒云晏小心一点萧岐耍阴招呢。云桐只是想了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云晏未必想不到这一点,况且她这边准备地已经差不多。时机成熟就能将云松从码头上撵走,到时候她在海洲有威望,也就不需要躲在云晏的身后唬住别人了。昨日云晦派随从下山给了她一张拜帖。云桐看了才知道这些日子卢郡守与父亲在谋划什么。他们已经挑好了新任的海洲县令。此人复姓南宫,齐州樵郡人士,与当朝刑部尚书同出一房。常年在外游历,有些名望,此时此刻人还在大漠,据说就快回来了。刑部尚书为了亲侄儿的前途,催着户部过流程。如今只等着他回齐州,走马上任。有这层关系在,云桐有把握说服他一道收拾云松这条地头蛇。云桐将萧岐的事,又与季鸣鸿盘了一遍,写完她才想起来。对方寄来的信她还没有拆。信封挺沉,信倒是不长,沉的是里头塞的两颗青花籽玉。云桐拉开妆奁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头已经有四五颗各色籽玉,她将手里的两粒扔进去。“磨成珠子串手串,还是镶个茶玩好呢。”她喃喃自语。季鸣鸿的信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季望乡还是尝试说服文落寒,帮他开拓能绕过季忠的商路。不过,从云桐与母亲日常聊天时带出来的一两句话来看,文落寒并不看好这单生意。“咱们担的风险太大,也赚不了几个钱。我跟望乡那小子说,等什么时候季忠没了,他能做主了,再聊。”云桐一口接一口咬着豆沙团子,一声都不敢吭。哪有撺掇别人弑父的姨母,她算是见着了。季鸣鸿还说了两嘴萧朗的事。出乎他们两个人的意料,萧朗是真的想在北地闯出点名堂。,!萧家虽然不算有钱,但对养在家中的子孙也并不吝啬,吃穿用具,一应是京城中最好的。睡惯了架子床的萧朗,与下层士兵一起睡草垛吃糠咽菜也没有丝毫怨言,倒是有点萧家祖辈的风范,季鸣鸿如此评价道。云桐知道,他说的是萧擎的兄弟,也是从兵卒做起,一路杀成校尉,才接了萧擎进京读书。只可惜这位萧校尉为了保护当时的皇上死在五十年前京城的动乱中。最后,还有秋狩的事,季忠派了他与季连星一起回京,六月启程。“我六月回京,你有没有什么要带回去的,或者想要我带过来的?”一天的训练结束后,季鸣鸿找到萧朗问。“季三公子,我进了军营就是个普通人。”萧朗苦笑道,“不用如此对待我。”“别矫情了。”季鸣鸿抬了抬下巴,示意萧朗看那群守在炉灶前等着开锅的士兵。“很多人并不想来北地,只是交不起免戍税,才不得不来戍边受苦。他们想不到建功立业那么远,只要有一顿饱饭,能活着回到家乡就心满意足。你和他们一样吗?”萧朗比季鸣鸿大了七岁,可是被小他这么多的孩子,如此教训,他既还不了口,也没法生气。他的确与这些人不同,他清楚要么做个将军回去,要么死在沙场落一个好名声,一切都是为了萧家。萧朗对这个目标产生过茫然。可是想想萧嫄和母亲,想想在北地另一头萧珍。他只能遵从曾祖父的话去做。季鸣鸿见他没有反驳继续说道:“你是要做将军的,将来我们少不得要打交道。况且你是父亲亲手交给我的人,就算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不能让你死了,甚至我还要与你好好交往。”萧朗听着他的训话,不免诧异。心想战场果然磨练人,季鸣鸿这么小的孩子说起话来比他要成熟得多。“季三公子说的对,是我想左了。”“反正还有些时间,你想好了告诉我。”季鸣鸿说完就走了。他关心萧朗并不是因为有季忠的暗示。抛却这个姓氏,萧朗是个很值得结交的人,为人温厚,也有原则。刚入营的时候,被不少人找茬打过架。虽然他行事低调又朴素,但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模样长相,都能让其他人明显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又见他确实没有靠山,便欺辱上来。萧朗从来不告状,惹急了就打回去,打得有输有赢,被逮住了,也老老实实跟着所有人一起挨罚。久而久之,他周围的人,也不再因为出身而排挤他。上了战场就是出生入死的同袍,季鸣鸿想试试趁萧朗在北地这几年,将他拉拢过来。哪怕不成功,一个熟悉的敌人也好过一个陌生的。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云桐不愿意他解决掉萧岐。时间还很充裕,就算萧岐和萧朗死了,萧家也还有时间找寻代替品。要知道上辈子萧擎那老妖,把季忠和云晏都熬走了,甚至差点熬过了他。季鸣鸿回了自己的营帐,他的卫官将云桐的信交给他。又是厚厚几页纸。从萧岐带着爱妾回京开始说,一直说到如今海洲码头上的船只。到最后才图穷匕见,云桐问他北地那个港口在谁的手里。季鸣鸿立刻就想到她说的是什么地方。不禁笑出声。那座码头在狄元山的东边,只有一条小道能过去,狄族人用那座码头出海捕鱼。一个从南边来的商人,在狄族一位公主的担保下,扩建码头,才有了后来的规模。季忠也打过那座码头的主意,可惜易攻难守,哪怕驻兵过去也极容易被狄族军队切断补给线,来个瓮中捉鳖。季鸣鸿写明情况,又将给云桐挑选好的人手简单介绍了几句。他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装进信封,唤了一名泼风骑。这名泼风骑接了季鸣鸿的信,又去将军营帐接季望乡的信。季望乡和林长路已经被文落寒刁难地头痛欲裂。这位姨母在商言商,除非能给到足以打动她的利益,否则她不会帮这个忙。不过,这也足以说明,这条商线的确有利可图,值得好好思量。“鸣鸿好像也给海洲去了不少信?”林长路把两个人改了无数遍的书信交给泼风骑,回到案前坐下。季望乡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商线的事自不必提,今年狄族也安静的诡异,连惯例的扰边都少了许多。季望乡不得不调配更多探子去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听林长路这么说,他艰难地扒拉开脑子里其他事,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弟弟今日的表现。“是有这回事。”“他给海洲去信,他给谁写啊。”林长路灵光一现,“难道是给桐表妹?”季望乡顿住动作,认真想了想,道:“不可能,他俩没有能聊的。”林长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问问季鸣鸿。,!“写给云桐啊。”季鸣鸿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她对带兵打仗很感兴趣,让我教她。”“你这不是误人子弟吗。”一边假装看公文的季望乡抬起头来。过了几日,云桐看着北风交给她的几本兵书,满脸疑惑。京城,三月二十一。萧嫄起了个大早,昨天萧擎告诉她,今日她父亲就回来了。她一个人带着乳娘与侍女在前院等待着。母亲又被唤去伺候曾祖母,临走前,她试图说服萧嫄回她们的院子等。“你父亲要先去见你曾祖父,他们还要商量些事的。嫄儿听话,等前院来传了再出去。”“我不!”萧嫄格外坚决,“我要去等爹爹,我可以和爹爹一起去找祖爷爷。”这些天,萧嫄从夫子那儿下学,还要再去萧擎的书房。祖爷爷讲的那些后宫之事,萧嫄还听不太懂,单记得她们得到皇帝的宠爱,生下皇子成为太后。萧擎似乎也没有指望她立刻开窍,他讲他的,萧嫄坐着听就行。“娘,我有好多话要对爹爹说呢,我就在前院守着大门,不会乱跑的。”小李氏拗不过女儿,只好再三叮嘱乳母。萧老夫人院里嬷嬷催了三回,她才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去。“爹爹会不会不认得我了,我都长这么大了。”“我的裙子是不是太素了,爹爹会不会以为我不:()鸦啼金井下疏桐